（一）
父母均三十的时候生下了我，那时是政治所迫，换成今天绝对是晚婚。
母亲支边去了黑龙江，一去十载。父亲去了江西，却因为身子虚，去了三五年就被调回了上海。
身为长女的母亲下面有个弟弟，那个年代出身的家庭两个孩子里起码一个要去支边，这份责任母亲是首当其冲的。去送女儿时，外公是惺惺惜别，若是换了我那个舅舅，不知道又会是多大的场面。后来母亲给我看了外公每星期寄往黑龙江的信，厚厚的一叠，用绿色的塑料纸包裹着。我只记得外公写了一手好字，信中满是华彩，毕竟是读过书，见过大世面的人。其中，自然也有对女儿的牵挂和爱怜，挤在密密麻麻的行间，只是被我不小心给略过了。
政策又变了。那批老三界光荣得回了城，声势浩大。据妈妈说，少数的支边者在当地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无法回来了。自然，也不有和当地人两情相悦的，所以也就草草完了婚。不久前，母亲的战友再次北上，重温那片孕育他们十个年头的沃土。二十年过去，却没什么新貌，只是换了一拨人，接过上一代人的锄头。留在黑龙江的旧友，岁月在他们额上留下印痕，风化了的眼空洞注视这片土地，显得格外苍老。一对在哪儿结婚生子的知青，双双归土。五十岁，在那个地方已经是一辈子了。那个苦地方。十年的开垦也不过将个原由犯人劳改的农场嫁接为另一个由知青们管理的田地，之间鲜有什么知识创新和技术进步。
上山下乡象是他们一代人的使命，必须是他们去肩负。其中多半是刚读完了初中或是高中才起了个头儿，早早得被“逐放”去大江南北，有一天终于回来了，小部分人重拾课本，补学高中课程、成人考上大专。与之相对应的风风火火的去车间，拿三十多元一个月工资，吃大锅饭。同样起点的一些人，被一股风劈成了两半。流逝的时光告诉了人们，重拾书本的知青中有人职称凭上了教授，有人创建了上海的第一家城市信用社，有人在当代科技前沿效命。而，小小车间往往被困于技术和资金流，最终难成气候。没文化，加上掌握的技术单一，惟有辗转于各单位之间，匍匐着过日子。就算他们再肯干，手头的工作也只能被更年轻的一代最终取代。因为时光不再，大半辈子就这样哗哗流走。也幸好，上海即使开展了40、50工程，为他们一代的再就业创造新的机会。
（二）
外公十足的重男轻女，越是有修养的老先生怎么思想反而钝化之极？舅舅是梗脾气，长着张长脸，不苟颜笑，为人虽正派，但我每次见到总要怕他三分。舅妈是个能把外公的心把得很牢的女人。一是长得漂亮，二是喜欢把什么事都做得很出位。吃鱼时把鱼刺剔除干净了夹到外公碗里，外公要饭桌上添点什么是有求毕应，一个“孝”字是摆在脸上的。本分的爸妈想必是一辈子也学不来这讨好人的事儿。也因为此，妈妈这被嫁出去的女儿象是泼出去的水，却是泼得更远……
母亲的娘家本是大户人家，拥有一个带花园的洋房。这是我裹着小脚的太外婆走好几里的路背米换来的钱造的。太外公是个军人，关于他的事我知道得更少。似乎是替国民党开飞机去了，可是后来就再没了音训。然后有一天，日本人的炮弹轰了老屋的顶，历史也就从那一刻被母亲铭记，那时她才小学。
母亲是一个很好强的女人，象个男孩子般什么什么都要学，不甘于人下。象棋，排球，羽毛球，乒乓，游泳……样样出色。所以，我也从小耳闻目染，把两个小凳子拼在一起，猫着身子和妈妈打乒乓；穿上红色的小泳衣和妈妈一起戏水。小时候的教育让我开了眼界，让我爱上了水，让我运动起来也不输给男孩子。
90年的时候，慈祥的外婆去世了。那时我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第一次直面死亡。那是个大热天，我眼睁睁得看着一大块的冰运来，带走了我的外婆。路上，融化的冰在地上流下了泪……之后的每个晚上，我辗转于床上，不能成眠。原来死亡离我是这么近，我闭上眼睛，是不是就看不到了明天？
出殡那天，母亲断人肠的撕吼和舅妈假惺惺的喘息成了鲜明的对比。不懂事的我抱住妈妈的腿，哭着让妈妈不要哭。
外婆是深爱妈妈的，护着她，给她势力的外公给不足的爱。在外婆病倒在床的时候，母亲一次次得帮她擦拭身子，洗澡，理发，换衣服，喂她喝鸽子汤。这才是真正的“孝”，不是舅妈剔几根鱼骨头就能替代的。外婆走后的好久，母亲好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动不动就泪流，我只是傻傻得远远看着，不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水从母亲的眼中涌出。
外婆走后母亲一如既往得去看外公，每次去都大包小包带足了东西。与此同时，舅妈对外公的殷勤不减反增，外公总是眉开眼笑。至于对母亲，显然也客气了许多。过不了多久，老房子拆迁，母亲娘家的房子做为抵充换了间更大的公房，户主变成了我的舅妈。当年红卫兵抄家时仅剩的一套红木家具搬到了舅舅、舅妈的房间。算计了十多年的舅妈最后也就得到了一套房子和一些家具，我真是为她不值。母亲这个厚道的女人从没有去争过些什么，那些不算多也不少的家产，她是要强的。现在的一切都是父亲母亲白手起家得到的。之后有一天，舅妈带着堂姐来我家做客，我看见她进屋后满脸的诧异。母亲说着装修的心得，她去问长问短，无非就是买了这套房子花了多少万，这么一大套的红木家具又是几万。那天回去之后，舅妈就再也没在我家出现过。
幸好我那个舅舅生下了个女儿，如果是儿子，外公还不知道要宝贝成什么样。我也问过母亲，“妈，如果我是男孩子，外公会喜欢我么？”妈妈笑笑，不答。外公很宠我的堂姐，那个有漂亮母亲却没有娇好容貌的女孩，从小就被外公带着去读ABC,吃小笼馒头，每次去外公那里，我总是如饥似渴得翻着堂姐的《故事大王》，他们家的书都是一捆一捆的，打开堂姐的抽屉，满满得磁带，外公是舍得在堂姐身上花钱的。一次，外公带着堂姐和我去书店，想帮她买些英语书，我这个小油瓶也不知怎的跟着去了。厚厚的书，外公想也不想，立马掏腰包，之后，转过身来问我“嘉年，你要什么书么？”我一时语塞，愣了半天找来一本七毛钱练字的帖，外公瞥了一眼，一边付钱一边问：“你会去练么？”走出了书店，他又重复着说到：“你会去练么？”小小的我，小小的心被重重得打击，我只是找了一样最便宜的东西，这也有错么？
可笑的是，从小被呵护长大的堂姐，最终在本科线上败下阵来。大专毕业后舅妈托人找了份工作，之后因为舅妈的最后一次造访，断了联系。而，这样一个小小的我，进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和一个我喜欢的系。凡事，有失也必有所得。我有爱我的父母，还有很多很多的爱……（待续） |
发表于 2003-9-16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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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17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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