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手之张雨生《转》

内容: 那种歌唱戛然而止

在最动听的时候，那种歌唱戛然而止。
那个男子的小名叫小宝。若是一个母亲越过茫茫田野寻找自己的小孩，会这样呼喊他的名字的。
一九九七年是好年头。但小宝停止了歌唱。任何歌手都有他自己的音乐背景。
他的音乐背景，是台湾校园民谣。
在台湾校园民谣的年代，一切都很年轻，很澄澈。
天空是透明的，少年们的眼睛是透明的，歌者的灵魂也是透明的。一个一个竞赛着，看谁的音乐，能够打动少年心。衬衫薄如雪，早恋蓬勃，逃课去看云，一切都那么自然。零落到现在，再吹嘘纯情，全部变成矫情。不比现在八九岁的孩子，十几岁的孩子，能够开口闭口性与疲惫。没了纯洁的时代背景，统统是电子音乐和R&B的追随者。
上天只垂青那时候的少年。
那时候整个台湾的音乐都是少年心气的，高傲，才气无可匹敌。张雨生站他们中间，他们是教父级别的作词作曲家。但是他毫不逊色，虽然他个子矮，戴黑色眼睛框子，永远一副没长大的同学面孔。
这个音乐之子，始终像个半大孩子。摇滚、蓝调、FUNKY、民谣，件件都是情窦初开，爱过不久，又若有所思。
那个时候啊，他唱的正是《大海》。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麽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那样简单口白的歌词唱得那样动情而纯洁。还有谁呢？还有谁呢？那词放在今天华丽妖艳的填词里，显得如小学生课本上的优秀诗歌选粹。但唱出来，冷不丁我就被打动了。
那种打动是哗啦啦下雨的打动。没处可逃，在雨里一路赶，竟然不觉悲凉不觉伤感，嘻嘻哈哈充满快乐。单纯而快乐，单纯而快乐，快乐多半只有单纯的人才能够拥有。
到了《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很有点无端开朗无端喜悦的味道。想来他若真是一条鱼，必定是条胖鱼，满可爱的形象。这歌也是典型的爱情心理：
情愿困在你怀中，困在你温柔
不想一个人寂寞，无边漂泊
就象鱼儿水里游，你的心河流向我
不眠不休的追求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
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
当年吼着《我的未来不是梦》的男孩子，现在多半长大。未来是不是梦，各人有各人的分定。
张雨生，不如就是他们中间，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一样带着梦想拨着吉他的年轻人。有着年轻的面孔和不甘平淡的心肠。于是共同勉励着，向前跑。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追求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从来没有忘记我
对自己的承诺对爱的执著，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的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
爱情、梦想，是青春永恒的主题曲。
张雨生，是如此的歌唱出来，如此的唱得好。这种风格，比现在无印良品要纯粹，少一丝矫情，比前辈们的《外婆的澎湖弯》等等，又时代一点，少一丝老旧。
今天的今天，我看见许多那么年轻的孩子，也把梦想深藏在心间。不可说，一说，难保不得实现的尴尬无奈。至于爱情，那么多年，还是没变多少。
却也感觉，台湾歌坛和香港是如此不同。黄家驹最理想主义的时候都在感叹：故乡放不下理想。他仿佛在沙漠里的仙人掌。孤单而理想，惟有鼓舞起对抗的勇气，带着伤痕出走日本。
张雨生和他那个时代的台湾歌手，比如罗大佑，比如齐秦，都简单单纯地唱着“童年”和“我是来自北方的狼”。那么校园那么简单纯洁。群体的文化气息，都是温暖憧憬的。也许他们各自面对，是不同的世界。
或者，一个是带着白话文学时期的影响，一个带着的是开埠以来繁华的文化沙漠——物质资本世界。
那些线索复杂的原因，不去追究也罢。对于这样一个歌手，这样的追究是枉然。
他本非生来澄澈的歌手。早年坎坷不是不消磨人，谁没有一段伤心往事，谁能够身家清白如琉璃？以至今天，上网见到悼念文章，后面一堆追捧，搀杂着旧事谩骂。譬如可能长演不干不净的电影电视……但，那又何干。真假，已了无考证辩解的兴趣。张国荣也曾红楼春上春，那又何尝妨碍他的涅磐。
而爱上一个歌手的人，多半会收罗歌手的陈年往事，甚至连细节芝麻绿豆也不放过。
还会把这个歌手冷僻而桀骜的歌，独自听上个百转千回。从那些字里行间挖掘最深的心思。何必，又能够找出什么来。歌者，不会希望自己如被解剖一样摸清楚。那一刻被理解了，那一刻创作的情绪便能够得以安歇。你爱上的，终归是他大海时期的魅力。
张惠妹等众多歌手联名的祭奠，也敌不过一曲简简单单的旧歌曲。仪式化的怀念，终究代替不了内心的一唱一和。
何况，在最动听的时候，那种歌唱戛然而止。
所以在今天，我写这些文字，眼泪居然泛上来，心境却是澄澈欢乐的。毕竟我们所怀念的，是他唱歌的，而不是喧闹的《雨生欢喜城》，那是属于唱片公司与其他人的怀念的。安静聆听者，是一个歌者最大的抚慰。
出道时他曾经出演过一个叫《淡水小镇》的剧目，后来他在私下里曾和朋友提及此事，还表示希望可以有机会住在淡水。1997年车祸发生在淡水。
术语说，这是“有意义的巧合”。
确实有意义。
此一怀念，以他的《口是心非》作结，最为适合：
你矫情的面容都烙印在心灵的角落，无话可说
我纵情的结果就像残破光秃的山头，浑然天成
我纯情的悸动曾奔放最滚烫的节奏，不可收拾
你滥情的抛空所有晶莹剔透的感受……
矫情、纵情、纯情、滥情。四个身体依靠着情感的词，是他的短暂生涯的写照与自白。
愿他来生得菩提时，心似琉璃。
一样能够给我们以光明澄澈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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