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关于"吃"的记忆,除了著名的汪曾淇,还有梁实秋,甚至和他们难望项背的刘庸.他回忆儿时在北平小心翼翼吃枣丝月饼的情形让我一直以为那是什么特好吃的东西
既然你提到吃,我就应景找一段梁的"吃相"吧
餐桌礼仪,中西都有一套。外国的餐前祈祷,兰姆的描写可谓淋漓尽致。家长
在那里低头闭眼口中念念有词,孩子们很少不在那里做鬼脸的。我们幸而极少宗教
观念,小时候不敢在碗里留下饭粒,是怕长大了娶麻子媳妇,不敢把饭粒落在地上,
是怕天打雷劈。喝汤而不准吮吸出声是外国规矩,我想这规矩不算太苛,因为外国
的汤盆很浅,好象都是狐狸请鹭鸶吃饭时所使用的器皿,一盆汤端到桌上不可能是
烫嘴热的,慢一点灌进嘴里去就可以不至于出声。若是喝一口我们的所谓“天下第
一菜”口蘑锅巴汤而不出一点声音,岂不强人所难?从前我在北方家居,邻户是一
个治安机关,隔着一堵墙,墙那边经常有几十口子在院子里进膳,我可以清晰的听
到“呼噜,呼噜,呼——噜”的声响,然后是“咔嚓!”一声。他们是在吃炸酱面,
于猛吸面条之后咬一口生蒜瓣。
餐桌的礼仪要重视,不要太重视。外国人吃饭不但要席正,而且挺直腰板,把
食物送到嘴边。我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要维持那种姿式便不容易。我见过
一位女士,她的嘴并不比一般人小多少,但是她喝汤的时候真能把上下唇撮成一颗
樱桃那样大,然后以匙尖触到口边徐徐吮饮之。这和把整个调羹送到嘴里面去的人
比较起来,又近于矫枉过正了。人生贵适意,在环境许可的时候是不妨稍为放肆一
点。吃饭而能充分享受,没有什么太多礼法的约束,细嚼烂咽,或风卷残云,均无
不可,吃的时候怡然自得,吃完之后抹抹嘴鼓腹而游,像这样的乐事并不常见。我
看见过两次真正痛快淋漓的吃,印象至今犹新。一次在北京的“灶温”,那是一爿
道地的北京小吃馆。棉帘启处,进来了一位赶车的,即是赶轿车的车夫,辫子盘在
额上,衣襟掀起塞在褡布底下,大摇大摆,手里托着菜叶裹着的生猪肉一块,提着
一根马兰系着的一撮韭黄,把食物往框台上一拍:“掌柜的,烙一斤饼!再来一碗
炖肉!”等一下,肉丝炒韭黄端上来了,两张家常饼一碗炖肉也端上来了。他把菜
肴分为两份,一份倒在一张饼上,把饼一卷,比拳头要粗,两手扶着矗立在盘子上,
张开血盆巨口,左一口,右一口,中间一口!不大的功夫,一张饼下肚,又一张也
不见了,直吃得他青筋暴露满脸大汗,挺起腰身连打两个大饱膈。又一次,我在青
岛寓所的后山坡上看见一群石匠在凿山造房,晌午歇工,有人送饭,打开笼屉热气
腾腾,里面是半尺来长的酦面蒸饺,工人蜂拥而上,每人拍拍手掌便抓起饺子来咬,
饺子里面露出绿韭菜馅。又有人挑来一桶开水,上面漂着一个瓢,一个个红光满面
围着桶舀水吃。这时候又有挑着大葱的小贩赶来兜售那象甘蔗一般粗细的大葱,登
时又人手一截,像是饭后进水果一般。上面这两个景象,我久久不能忘,他们都是
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荡荡的,饿来吃饭,取其充腹,管什么吃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