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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长篇小说《来吧,去吧》

在转载之前,我先告诉大家,这是我一个客户兼朋友写的自己真实的事情,非常精彩。以后的连载我会在“西部分会”上贴出,欢迎大家来阅读!
种桃种李种春风
长篇小说:《来吧·去吧》



来 吧
作者/马桶桶


作者资料:

马天利
1978年11月27日生于河北承德,现居北京
信箱:tongdou@tongdou.net
主页:www.tongdou.net


我准备盖一个较大型的建筑。
可我还年轻,
我的建筑材料还不够多;
也许我会盖个危房,
也许我永远不能完工。
但它决不是豆腐渣工程,
因为它不以赢利为目的,
它真诚而相对纯洁,
它的真实使它发光,
它的倒塌也不会伤及无辜,
只会埋葬一个——我
种桃种李种春风
哦?怎么有点灰色?
水岸//
你是一滩清亮的溪水
      欢快地流向远方我是岸边险峻的山峰
                                   默默凝望着你远去的身影
开场白不错
我不知什么是爱 往往是心中的空白
0

    我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叙述。这个夏天很热,我有点儿烦,我有点儿晕。我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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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第一章
1

    从倒下到爬起来再到倒下是个必然的过程,所以,我索性匍匐前进。我在地上两毫米处观察你们,那极短的裙子不会在风中飘舞,它恰到好处地留下想象的空间。可幻想深处的真相,只是一片无聊的空洞和黑暗。

    我们在这里被称为烧了七八十度的水,只要再加一把柴,就能得到人才的头衔。而在地下爬行的我看到的是我们变成水蒸气推动教育产业化的巨轮滚滚向前,而后又凝结为水珠回到锅里继续接受烈火的煎熬。我们在无用功中上下徘徊,还得心存感激面带微笑。我想到这些时正收看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知道答案。

    我坐在一所民办大学的教室里,它的全称是西安外联培训学院——西部的哈佛。今年我上大三。

2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参加了98年高考,然后落榜。我从北方的一个天很蓝的小城市来到西安。我把失利的原因推给上帝,他老人家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火车上有我,我三舅,还有我妈。我三舅是我亲戚中惟一的大学生。我妈紧紧捂着皮包和夹层里发着汗臭味的钱。

    西安的出站口真破,我们挤出人群。天空灰蒙蒙一片,我瞥见城墙灰色的一角。西安是青灰色的,我的第一印象。

    西安外联学院的大旗迎风招展,像我一样三五成群的学生和家长站在大喇叭的轰鸣中一脸茫然,一身粘汗。我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接站车,大车气喘吁吁转身开去。我的头上是一条长而宽的带子,从行李架上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包上垂下来。我直出虚汗。

    一个扛摄像机的和一个支着麦克风的站在我前面,长长的话筒杆直捅到我前座父女俩的头上。上车前我没注意他们在拍什么,现在表明是跟踪专访。

    汽车一直往西开,溜着青砖高墙的边。

    “爸,这就是著名的西安城墙吧。”女孩忽然提高音量。语气有点生硬,台词挺熟,头回上电视吧。

    “对,这是全国保存最完整的外城。”他爸是知识分子吧,不像女儿那么紧张。

    摄像的那位一只眼狠狠贴着观察窗,那严肃的表情令我对女孩的脸蛋儿心生遐想,可我的位置只看到一条毛茸茸的马尾上下乱颤。后来得知她被某国立本科院校录取却毅然选择了西联。电视上管这叫西联魅力。早知这些我一定冲过去好好端详端详,最好还能跟“西联魅力”合个影。

    父女俩声音复原,继续研究没啥变化的城墙。

    我妈问我想啥呢,我说啥也没想。我说的不确切,我是啥也想不出来。

3

    这城市对我是陌生的。它像其他城市一样有马路有路灯有小商小贩,有摊开右手让每个路人看手相的乞丐。我搓了搓左手的汗,搓下一层泥。我盯着手上浅浅乱乱的三条线,却怎么也看不出命运的方向。

    汽车依旧向前。

    那两个业余记者抢先下车,继续他们的跟踪任务。我真想过去一脚把他手里的机器踢飞,可火辣辣的太阳下我实在没那个力气。道德警告我这是嫉妒。

    我看着三个大包,我妈和他弟弟去办手续。我认为这就是我将度过三或四年的“大学校园”:几座红砖在外的老楼,几棵瘦弱矮小的行道树,小路上尘土飞扬。怎么看,都不如我在县城上的那所高中。

    我妈小跑过来说有种叫学历的有种叫本科你上哪个?我一头雾水。我说本科好听,就上本科吧。当那三千三百块捅进小窗口换回一张薄薄的收条,我成了千万自考生的一员。有趣的是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一直以为自考是扫盲用的呢。我学的是英语专业,我们全校都学这个。

4

    在来西安的三天前我在一家旅店的顶层参加口语面试,是我妈另一个弟弟推荐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宣传品,还有厚厚的一本在床上叫《大风颂》。一个难以判断年龄的女人考我,她用英语问我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去哪个国家。我说加拿大吧。我常看到加拿大钾肥的广告,它给我的印象是加拿大到处是农场因为他们的化肥太好了。那女人终于听懂了并问为什么,我说我喜欢农场,我想有个农场。那女人笑了,然后用汉语跟我要20块报名费。她笑是因为那只是个假设而我当时的眼神显然有些当真。我没有选择,我哪也去不了。因为我是个穷孩子,因为我比另外十几万人少考了15分而被分入了另外几十万的人群。这群人统称为落榜生。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出来,那女人夸我口语好胆子大,我心想高考要这么考多好。其实我不知道未来我交的学杂费里还有她的一份。

后来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外延只有数字是内含。

    钱,就是一种数字。数字的意义在于可以度量多少。

5

    我们仨又被塞进了一个小型沙丁鱼罐头,显然刚才我对学校面貌失望的判断是错误的,于是又怀上一个新的希望奔赴真正的校址,努力忘记刚才那个收款处的喧嚣。

    一路上我没什么话。看着我妈鼻翼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想说点什么又被沉闷的充满沙丁鱼腥味的空气憋了回去。这一趟光车钱就花了近千块,是我爸妈两个二十年以上工龄的工人月工资总和。去年,我妈退休了。

    三舅低头揉着被大包勒出红印的手。我后悔不该带那么多书,书是很沉的。书象人,有好有坏,其中最坏的一种叫教材。我三舅年轻时没少受这种坏书的害,后来结婚了在老丈人屋檐下住了几年,孩子五岁时才有了自己的房。房里很空,因为屁股后有一串数字,叫做债。为了让数值减小他拼命找小孩听他讲教材,他只会讲这堆害他不浅的坏书。他的谋生本领叫人民教师。

    车窗上的图画不断变换,出现了大片的麦子。我想到了农场,想到了我高中那个可爱可怜的县城。陕西的县城和其他县城一样有马路有路灯,有脏兮兮背书包跳着跑的小孩,也有大侠--只捡垃圾不乞讨的真正穷人。车到山前停住了,土墙似的校门挂着个字迹斑驳的牌子,黑字白底--西安外联培训学院。当地老农后来跟我说,这牌子以前是红旗仪表厂。

    一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学生和家长扭头就走,嘴里忽高忽低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我的新希望破灭,我已经习惯了不抱太高的希望,这可以减轻失望的痛苦。我和三舅拎着包走向宿舍。我不能像他们那样说走就走,我没有选择,几千块的路费和学费让我没有选择,高校那高高的分数线让我没有选择。因为,我是大下岗时期两个随时会失业的国企老工人的儿子。
种桃种李种春风
6

    很快认识了宿舍的七个人:张凡、阿齐、付杰、马治国、王鹏、洪广,还有一个长得酷似马德华的,兰州的,我们管他叫小胖。

    我要说在学校的日子了。在我之前毕业的和在我之后滔滔不绝数以万计的兄弟姐妹们,如果你看了哪段认为难以置信,你可以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但如果你说它是诽谤,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磨好了刀在家等你。

    我校一直是阴盛阳衰,平均每五人才有多半拉男的。98年3500人的编制,楞招了将近7000人,不愧有西安第二女子监狱的威名。在这种极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人为封闭教育状态下,发生任何极不符合社会规律的事都不足为奇了吧。我不知写到哪儿会嘎然而止,我只有最有限的头绪。我记性早就不好了。但我仍真实地生活在你们身边,被你们笑,也笑着看你们。

7

    从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入学军训逐渐成为国立高校间流行的一件盛事,后来各地中学也纷纷效仿。在这个号称准军事化管理的私立大学自然更不能免俗。我认为此举源于“以劳动改造人”——简称“劳改”。

    8月8日这天傍晚近七千人身着迷彩手持板凳挤在一个废弃的大吊车车间里。空气中弥漫着几年也散不尽的机油味,地面油迹斑斑,窗户残破不全。但外面的观感却并非如此,白色的瓷砖平整地排列着,橱窗里是几张巨幅的彩照,校领导与各地来访的领导、名人或亲切握手,或并肩而立,脸上均是甜蜜的笑容和矍铄的光芒。他们称这进校门的第一幢建筑为“约1800平米的体育馆”(见西联招生简章)。

    我们在等领导到来,汗味油味人肉味混在一起,坚硬的小板凳使臀部不够丰满的我们左右摇晃。环视四周,一样的迷彩模糊了每个人的特征,这一身加解放鞋一共是75块钱,十天军训还未结束时我上衣的扣子已全数阵亡,可所有项目中并无匍匐前进这一项。

    领导终于来了,从两杠两花到一杠一花都有。前面肚子最大的那个边走边剔牙,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来到主席台中央。马上有人上来倒茶,领导刚要润润喉,院长已经起立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X部X区XX长XXX同志。于是掌声响起来,显然说的正是肚子最大的那个。那领导以气吞山河的洪亮嗓音讲述军训的重要性必要性以及需要性。这河东狮吼顿时把我拉入革命战争年代,一系列英雄人物呼啸而过:“向我开炮!”,“为了新中国,冲啊!”。直到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将我拉回现实。那xxx同志终于将已在手里转了750度的茶杯端起来,狠狠地抿了一口。接着是两杠一花,依此类推;然后于院长补充发言,然后杨主任做补充于院长补充发言的发言,依此类推。当时我还觉得院长讲的挺好的,现在我觉得他记忆力真好,两年以来大小讲话都是这套词,连语气停顿都少有误差,不能不令人钦佩之至。

当一学生代表双目如炬双颊赤红地做义勇填膺精忠报国式发言后,大会在一片团结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又一次贯彻革命传统教育取得圆满成功。最后这次鼓掌比哪次都激昂都热烈,起立时有人揉着发麻的屁股说终于熬到头了,其实过来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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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8

    军训对不少人是个新鲜事,我在高中就领教过了,因为我来自隆化存瑞中学。董存瑞都知道吧,谁再敢说他举炸药包自杀是迫不得已我抽谁。据我对当时解放军的了解,他们决不是那种人。现在的人根本无法体会人家那时的高尚情操和伟大信仰。当然,这也不能赖我们,那还不全靠大环境熏陶。那叫人民素质,那叫觉悟。

    言归正传,军训开始。烈日骄阳不用多说,天下军训都差不多。最容易发生的事就是女生爱上教官。十天时间女生就发现原来男人应该是这样,才不是身边这一群白面书生奶油小生瘦弱后生嬉皮笑脸先生。男生们虽心中忿忿不平但也只有虚心学习的份,谁叫高中三年整天闷在教室里来着。到头来驼背近视一身毛病未老先衰依然落榜。

    女生与教官的书来信去纠缠不清直到大一过后才因远水不解近渴而慢慢平息。

    军训第三天我给家里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她是个钢琴十级的艺术类考生,因文化课差10分而落榜。高考完第三天,我与她融为了一体。她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不是她第一个男人。电话那头她说决定补习了。挂断电话我喝了第一瓶陕西啤酒,名叫汉斯。

    一天队列下来两个地方最抢手,一是澡堂,二是食堂。排了半小时队,我端着一碗面条满食堂找座。真有一个,旁边那女生梳一条毛茸茸的马尾辫,好眼熟。我坐过去,忍不住开口:

    “你也是新生吧。”是句废话,看军装就知道了。

    “是呀。”女孩儿的眼睛还真漂亮。

    “那天采访的是你不?”

    “嗯?你看见了。那是咱们学校老师,拍我们入学给陕西台作报道,蛮累的。”

    “播了吗?”

    “不知道,咱们看不上电视,我们家也收不到。”

    “你是哪里人?”

    “江苏镇江。”

    “我是河北承德的,冯刚”

    “哦,我叫陈馨”

    我结识了“西联魅力”。

   后来才知道陈馨跟我是兄弟班,就是坐在一个大教室里上早晚自习,归一个班主任管着。

    教室是由厂房改造的,很多房间通风不良光线不足根本不适合作教室,可学校仍然喊节能,电灯经常在上课时突然熄灭,又在一片抱怨声中打开。我们从天南海北走进同一间闷热的教室,坐着容不下半个屁股的长板凳,缘分哪……

9

    军训五天了,有来信了。谁也不认识谁,只好大声喊。我捏着一封承德来的信,嘟囔了一下:“谁是肖晓呀?”前排一女生回头:“干嘛?”

    “啊,你就是呀。你的信。”

    “哦,谢谢。”

    “我也是承德来的。”

    “……”这女孩儿小得说她刚上初中都有人信。

    “你是哪个学校的?”

    “承德二中。”

    “我是三中的。”老乡见老乡……

    “哦。”她回过头去,我满脸的笑容有点发僵。

    她长得像只小袋鼠,高中外号就叫袋鼠。这会儿她正坐在床上看我打字,她说第一天见我感觉确实是傻到一定程度了。哈!总觉得女人一有了性经验就柴了,眼神也散了。可她跟我这两年却越发滋润,目光一如当时那般清亮,至今我仍不能长时间对视。我心里有鬼?!或许是吧。

    我在努力回忆两年多前的每个情节,但抓住的只是些难以拼接的片断,更难拾起的是当时当事的心情。我无法回复当年的我,我难免不会把现在的思维强加给那时的事件,以便抬高自己同时压倒别人。索性我就把现在的自己也抛进去,看看我能有多冷静,看看我能有什么好结果。

10

    很热的八月,宿舍八个小伙儿跪在床上叠豆腐块儿,一会儿教官就来检查。我叠得不好,检查后我就再没叠过。阿齐可是很坚持了一阵儿,直到大家都认识到被子毕竟不是豆腐,是睡觉用的。可这个不言自明的真理总得兜圆了圈子才能返回原地。不知长征年代的老革命是不是也跟如今的做法一样。

    接下来是学五步拳。男生抻胳膊拉腿,喊声振聋发聩。但吸引我的是女生被汗水浸透的迷彩衣,以及忽高忽低或坦荡如砥的胸部。我不是流氓,可不知何时染上这流氓习惯。后来发现不光是我,左金也有,二冬也有。哈哈哈,别乐,你敢说你没有?!

    休息时间,我拿着连长的大喇叭唱了首张雨生的老歌,事后宿舍的说像驴叫,这叫驴的外号就很流行了一阵儿。可也有女生说一直挺烦我,只觉得唱歌好听。我只好全部回敬个龇牙一乐。

    我近来很少唱歌了,嗓子都紧了。那回是张雨生刚移民到天堂十个月,地下以纪念他为名义的正版盗版余热还未尽。那两年天妒英才,黃家驹、张炬相继而去,还是用一个主页的序言来纪念我们年轻时的音乐导师吧--“他们为音乐而生,但在人间绝望了,于是就到天堂里继续追寻……”

    当我又多学会两首革命歌曲,军训接近尾声。最后一项,拉练。几千人浩浩荡荡,却又漫无目的。在某部训练场停下,然后铺天盖地地排开,打五步拳。难怪学校总以人数做宣传主题,果然人多力量大,拳虽打得七零八落,那叫喊却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不久我们就在橱窗里看到了俯拍的照片:主席台上一排小花伞,领导们总是最怕挨晒的人;我们在下面分不清男女,看不出高低,绿油油的一片,活像一地七分钱一斤的油菜。我们当时也确实出了油。可我们的意志真加强了吗?我们是吃苦耐劳提高了还是奴性提高了,我不敢断言。我只知道我们去的时候像义和团,回来时是敦刻尔克大撤退。

    终于能休两天了,一群一群男男女女跳上个体中巴车,下山,进城。我们宿舍和这几天熟识的几个女生也楞挤了上去,一个小时的颠簸,下车时真象赶集的老农。这城市对我来说是宽阔而繁华的,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端详端详它。我们先逛了几所真正的大学,那自卑感令我后来十过其门而不入。张凡、李倩、大姐(虽海拔只有一米五,但76年生人,不敢不叫大姐)这几个老西安带我们遍地吃小吃,都是大海碗、大块头,辣的辣死咸的咸死,感觉是刺激新鲜。

    现在我跟二冬坐在那儿常说起那时如何如何的纯,纯得跟傻X似的。二冬乐着说那会儿上街打的大家都抢着掏钱,我说那会儿一跟姑娘聊天都说自个儿中学打架多么多么地狠,现在如何如何地改邪归正了之类的。人人心里都充满晶莹透亮的理想,一捏都能出水儿。确实跟傻X似的。

我到西安看的第一本书是《废都》,看得很吃力,最后以每天三页的速度啃完了它。除了对小方格里的删节心生联想外,更多的是滞重。滞重在这青色的废都。在西安这两年很少去名胜古迹,可到处找自考考场让我几乎跑遍了内外城。在旅游车开不进去的巷子里,在五星级酒店后面油渍满屋的小吃店里,才是真实的风景。

11

    头一周刚安好宿舍电话,打校内不花钱,大伙儿常常一聊就聊到凌晨四点,当然是跟同班的女生宿舍。第一批小情人的感情基础就此构建。最能长聊的除了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张凡,就数“女生”阿齐了,他排行老六,做派有点娘娘腔。阿齐的聊友比较单一,就李倩一个,是军训时刚认的妹。那可是个超级大喇叭,好多小道消息都由此而来。

    又是一个半夜两点,大国、付杰、王鹏我们几个上铺的睡意全无,张凡又在舌战群“妇”,游刃有余。他是乡下进城来的,高中时曾对着ESPN苦练香港普通话,终练就一副磁性嗓音,开学不久进了调频台而一鸣惊人。他正神侃得起劲,阿齐又开催了。我们可最不爱听阿齐聊,没治,听着吧。于是李倩的标准陕西大嗓门又清晰传来:

    “死人,我打半天了都占线。”

    “还是张凡呗,你们宿舍睡了没?”阿齐依然温柔。

    “没呢。我们听说死了个学生。”

    “啊?!”

    “听说是哪个县城来的女孩,来晚了没分上宿舍,就都挤到南区那边的老楼里,那儿很久没人住了。”

    “哦。听说还是大通铺吧。”

    “好像是。有天突然发烧了,到校医室大夫也正忙,那两天军训,感冒发烧特别多,看也没看一律全打青霉素。那女生30多块挂了半天吊瓶就回宿舍了。烧一直没退第二天早晨就叫不醒了。”

    “那到底得了啥病?”上铺的几位屏息凝听。

    “学校封锁消息封的可严了,这还是她们宿舍人传出来的。那墙外都是麦子地,蚊子特多,咱们发的那破渔网蚊帐根本不管事儿。说是被蚊子传染了脑膜炎。”

    “后来呢?”

    “说她家挺困难的,学校给了几万块钱把事儿给压下去了。”

    洪广憋不住了:“操!几万块买了条人命呀!”他爸是一个山西煤矿的头儿。

    “那就这么完了?”阿齐的声音还是细细的。

    “就完了呗。开学后南区的都搬回东区来了,有的住老师宿舍,有的住在原先的招待所。”

    “大老远跑这儿奔了个死。”睡在门口的小胖嘟囔了一句。

    “这医务室得负责呀,误诊死人啦!”张凡一激动我就直摇晃。

    “屁吧。那哪叫大夫,屠夫还差不多。”我们老一脸沧桑的大国发话了。

    “学校怕再出事儿好像要把未县航天医院的请过来。”李倩那边也乱哄哄的。

    这时宿管老头拍门了:“开门!开门!还想睡不想了,你看都几点了,明天不上课啦,啊?!”

    全体迅速闭嘴,老头又拍了几下就走了。

    “我操,学校一下招这么多人,能不出事吗。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呀。”付杰压低嗓门。他是陕西汉中人。“n”、“l”不分,教好几次了也改不过来。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黑暗中好像能看见一个女生高考落榜又东拼西凑借钱奔号称“第二希望工程”的西联院而来,然后在大群发疯蚊子的噬咬中,挣扎一夜,不再醒来。

12

    李倩看上阿齐了,这我们都看出来了。大伙儿一块儿在操场乘凉,这俩老拣黑旮旯钻。好几回差点被巡逻的老师抓着,幸亏我们一起拥上去,手电一照象征性地赶两句就走了。我院《十不准》第二条,不准男女生谈恋爱(支持同性恋?!)。后来我又拜读过那本《大风颂》,中间有经典的一句:全校几千名学子无一人谈恋爱。哈哈哈,作者同志您自己信吗?

    学校接到家长电话,问为啥宿舍电话老占线。总机查下来,一晚上抓了十二个电话长聊的,幸运的李倩恰在其中。老师通知她,将得到于院长的亲自接见。可惜那会儿还没有“陕西风采”,要不她肯定中了。

    她刚一回来,我们就围了一圈。这属鸡的小丫头活像只三天没下出蛋的母鸡。

    “嘿,于爷爷都说啥了?”

    “还能有啥。说电话聊天多么多么耽误休息和学习,要不想上趁早退学,好多人正想进进不来呢。”

    “不会给处分吧。”我们都挺怕这招的。

    “说下不为例,让写份检查交上去,再写份大的贴在主干道的墙上。”

    “得,买纸去吧。”

    李倩和陈馨到学校商店买大白纸、毛笔和墨汁。那纸还真好,写检查都可惜了。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听说是于院长家亲戚开的,买吧。出门回头一看,原来这家叫豪华商店。

    她俩站在楼下喊我和阿齐,我们被抓了劳工。我执笔以多年熟练的经验一挥而就,阿齐拿着胶水跟我去贴。到那儿一看,一片大白纸紧凑而整齐地排过去,细一打量都是“本人对半夜打电话认识不足,铸成大错,深刻检讨,追悔莫及”云云,且均是一男一女间隔排列,笔迹一致。呵呵,我为阿齐暗暗庆幸。

    没地方了,只好贴在基础部办公小院门口。正午的太阳照着,过往的人看着,我刚抹了几下胶水就满脸发烧。贴完才发现我们的纸比别人大多了,人家都是一裁两半,一式两份,就我们傻。管不了那么多了,溜吧。

    走到喷泉边,远远看见于院长手扶将军肚正向远方凝望,白衬衣在烈日下分外耀眼。瞬间使我联想到历史巨人的伟岸照片,只是腰围都似乎还不及我们敬爱的于爷爷。

    后来校内电话就收钱了,三分钟一毛。电话长谈偶尔才敢享受一把,打骚扰的机会也少多了。不过自从张凡做调频节目时说了电话号码后,我们的骚扰电话就没断过。张凡总是以一当十,兵来将挡。那套磁真可谓天花乱坠,一般小女孩所向者皆披靡。打电话的多是预科生,所谓预科就是初中毕业就来这儿学英语,接受两年不完整的高中教育后大部分升入大专部考自考。这批人的普遍情况是:口语说得好,能玩也能闹,花样常翻新,素养没多少。本该是活得很尴尬的一群,可他们自己一般都不觉得。

    有天带班老师张莉开班会:“居然有男生把骚扰电话都打到教工宿舍来了,开口就问有河南的没有。太不像话了!”

    哈哈哈哈,其实一点儿都不好笑。
种桃种李种春风
13

    那阵儿我们是极端孤独的吧,我想。女生到处认哥,男生更是展现男子气概大包大揽。陈馨和李倩是我妹,同时李倩还是阿齐的妹,而肖晓是我们全宿舍的妹,简称“舍妹”。

    当哥的最重大责任就是打饭。面对长长的人龙要气定神闲面不更色,用猎鹰般的目光寻找缝隙,以长臂猿的迅捷插入饭卡,最后面带胜利微笑靠熊的体魄挤出人堆,只留给身后一串尖叫和漫骂。而当妹的只管把大包小包摆满板凳望穿秋水即可。这默契无间的合作确使兄妹之情日益加深并不断升级。

    可当阿齐神色有异地接到封信,我们才知道他早有个女友在华县复读。晚上热得睡不着,大伙儿就催他讲讲。哦,也是高三才好上的,跟我还真像。我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想起了远方的女友。我一直没写信,我懒,也怕耽误她学习。她就快过生日了。

    我们一看阿齐的神情就知道李倩没戏了,后来李倩也只好安心当妹,直到追上崔征。

14

    昨儿我和肖晓下晚自习照例绕教学楼转圈儿,又碰上李倩和崔征他俩,难得见他俩和颜悦色地溜达,赶紧过去搭讪。

    “哟,今儿没打,少见呀。”我一看崔征是越来越瘦,李倩可是越长越性感。

    “乌鸦嘴,明天我俩就两周年啦。”李倩一脸幸福。

    “真的!不易呀,跳墙出去庆祝一下吧。”

    “这不正想呢嘛。”

    “崔征啊,又要辛苦你了,哈哈,用我推荐个宾馆不?”

    “滚!”李倩要上脚,我赶紧跑。

    我和肖晓继续绕圈儿,半天没话。

    “咱俩是哪天开始的?”她开口。

    “啊?没记。咱记那干嘛,还得花钱。”

    “也是。你说他俩天天打,也能好两年。”

    “越打越亲,他俩就这类型的。哎,咱俩比他俩长吧。”我使劲儿想。

    “没有吧,不过也差不多。”

    “我记着那会儿是崔征追孙娜没追上吧,后来我帮李倩递了个话。开头崔征还不太乐意,过一阵儿不知怎么就成了。”

    “这些都算时间长的了。两年,都干了些什么呀……”

    “……”

    什么呀?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15

    那会儿阿齐穿得挺土的,考完自考我们去逛轻工市场,大家帮阿齐挑了他的第一条牛仔裤,几个女生一片尖叫,全说你怎么不早穿!于是阿齐的牛仔开始越来越多,牌子也越来越亮。我很快忘了他是个乡下来的孩子,也许他自己也早就忘了。

    忘了那是哪一天,阿齐垂着头叫我到门口,递给我两张信纸,是家里那口子来的。前面风和日丽,后面说以前的男友现在跟她在一起补习,对她百般照顾,无微不至,如何如何。结尾是“我不知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我问阿齐咋办,他说不知道。

    我进宿舍一说,他们就骂开了: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张凡对这事儿最敏感“她要是选择你就不会写这个问你了,狗屁!”

    “咱写信臭骂她一顿算了。”我倒不太激动,最近这事见多了。

    “甭骂了,我就回封信好说好散吧。”阿齐声音越来越小。

    “便宜她了。”77年的大国咬了咬牙,可他在这方面明显经验不足。

阿齐回信的结尾是“这半年多我没干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大家躺床上听张凡讲性经验。屋里除了张凡和我,就洪广有过一次。所以我和张凡一讲床上故事,总是一片惊叹接一阵大笑。张凡经的可不止一个,当时我们看他的眼神儿像看英雄侠客。

    刚讲完张凡就问阿齐:亲过没有?有。摸过没有?滚!呵呵,当时阿齐多纯哪,连牛仔裤都还没穿过。

16

    学校开始组建98级学生会,张凡去竞选主席之位。他整本整本地翻演讲的书,像拼图一般拼了个堪称精彩的讲稿。那天我们这一群都抢到前排去捧场,紧挨着评委席。张凡第四个出场,一身笔挺的西装,远远看去真称得上个“帅”字,可离近一瞅就全让他那个河马鼻子给毁了。他有点紧张,没读出魄力,但为了宿舍的光辉前途我们使劲鼓掌。

    接下来的一位让我领教了终生难忘的魄力。一女生身穿“五四运动”装昂首阔步而来,抬手一个“纳粹礼”,开口佛山狮子吼:“同学们好!”我差点儿就接一句“首长好!”,台下一阵骚动。那女生见状更加势不可挡,滔滔不绝讲述若我当了主席如何如何,就像她已是主席了似的。三分钟已过仍意犹未尽,斗志昂扬,台下除部分口吐白沫昏厥外,其余皆热血沸腾振臂高呼:“下去吧!”末了一位老师不得不上前说,“好了,你已经合格了,可以了。”她这才如天安门阅兵般微笑环视全场,挥手致意,昂首而去。

    “天哪,”我问前头一个大鼻子评委(应该都是97级学生会的),“你们不会真选她吧。”他说,嗯,啊,这得看老师们的意思。哦,难怪最后都是张凡这号人当了领导。当然,他还不是最优秀的,所以他只是个副主席。

    学生会里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极具权利欲和表演欲,这种一般都是领导;另一种是听说大学生多参与社会活动好,能锻炼自己的所谓社交能力。小胖就是后一种,只混了个生活部干事,大会小会都要去打扫会场。

小胖干了一阵儿明白了,那里的社交能力叫勾心斗角,那里的自我锻炼是溜须拍马,他想等干事证一发就辞了(据说那东西有利于毕业推荐),可做了半年毛驴直到辞职也没等来。那帮老师真不愧是西联学生会的老师呀!不过,张凡这副主席干得却颇爽,不仅常有积极锻炼自己的小跟班上烟抽,还不时艳遇缠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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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7

    八月十五,学校给每人发了块月饼,晚上又搬上小凳挤到那大车间里看晚会。都是各班自己排的节目,我们这种学校除了没学习高手,什么高人都有,可我们班在后头啥也看不见,干脆聊天吧。我跟肖晓说明天跟我去买个娃娃给我女朋友寄回去,她说好啊。

    “买只袋鼠吧。”她就认准袋鼠了。

    “我相中了一个加菲猫。”

    “也挺好的”

    “你自考复习好了吗?”

    “两门汉语科,背呗。我妈昨天来电话问我想回去补习不,我说想啊,可现在好多都改教材了。”

    “就是,我学文的更不敢补。不过听说最近走了不少人,有花钱走扩招的,也有回去补习的。”

    “那你说我回不回呀,现在回去上师专还行呢。”她家还是有些门子的。

    “要不你先考完这次,考不好再回也行呀。”我又做圣人指点迷津状。

    “哦,那好吧。”

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四年。

    陈馨转过身来,说闷死人了。我说甭看了,骈吧。

  “这么热你还穿长袖。”肖晓穿的是牛仔短裤。

  “我从小就不穿紧身的短袖,短裙就更没有。习惯了。”我这才注意到她总扎着那根土土的小马尾,从不打开。

  “不愧是高干子女,管得真严。肯定也没早恋什么的吧。”

  “有。就一次,叫陶宇。跟微机房的一个老师长得像极了。”

  “哪个呀?”我脑海里闪过那几张不可一世的苦瓜脸。

  陈馨从钱包夹层抠出张小小的照片,递给我。

  “哦,眼熟。不过看不太清,太小了。”台上唱起一二三四歌。

  “是我高中同学,我们玩的可好了,可我一直没敢讲。不久他交了女朋友。一次吃饭我喝多了,可现眼了,吐了他一身。靠酒壮胆我就都跟他讲了,后来大家见面都很尴尬,我后悔死了。你说这能算初恋吗?”

  “不算吧,还没恋呢就完了。”一群对军装意犹未尽的女生在台上抻胳膊踢腿,背景是郁君剑欲火中烧的高音。

  “反正挺现眼的。后来他考到南京我就上这儿来了,偶尔还写封信。”

  “买卖不成人意在嘛。”我看女兵们齐步退场。

  “你这都什么破词儿呀。”肖晓只顾坐一边乐。

  突然前头站起一片,紧接着后面大喊坐下!坐下!我抻脖子张望,原来报幕的说下一个是现代舞。

  “哎?你看那主持人是张凡不?!”肖晓伸手朝前指。

  “就是就是。”远看张凡还是那么的帅。

  张凡退场上来一群女孩,五颜六色的紧身T恤勒出各种不规则的胸部曲线,令人担心呼吸问题。

  音乐响起,她们开始摇呀摇呀,台下的喊声变成怒吼,“操!前头的都给我坐下!你妈的,老子啥也看不见啦!”

  …………

  都快半夜一点了,小板凳硌得我心急火燎。晚会眼看接近尾声了,陕西台来录像的换上了第三盘带子。于爷爷终于和谢幕的主持人走上来,我四周响起嘈杂的人声。

  “感谢同学们今晚的支持,陕西台将转播这场晚会的实况录像。学生会主办的这场晚会很好,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们也感谢这些学生中的精英。”于院长不停地拍着厚厚的巴掌,每一道皱纹都喜笑颜开。

  体育馆里雷鸣般的掌声在四壁间翻滚,于爷爷真是众人心中的创业英才,名人偶像。在潮水般的欢呼中,我这个干瘦小儿缓缓竖起渺小无力的中指。是他们习惯了对一切讨彩的节目都报以毫不吝惜的掌声,还是他们早已丧失了鼓掌的最低标准?唉……靠!

散场了,只见学生会的那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向领导围拢过去,张凡也在争着与于爷爷合影留念。我往外走,面前一个女生刚站起来就扑通跪到了地上,旁边两个赶紧把她搀起来,用力往前拖,那情景恰似刚用过大刑。足足坐了七个小时,其实我的膝盖也像断掉了一样,可我拼命挺直身体,呼吸着1米85处少些污染的空气,一直走向供我倒下的床。

18

    第二天一早,肖晓陪我给女友买了个加菲猫,到邮局打包发向我的高中。回到河堤边,我出神地看着被风吹动的老树,眼看秋天就到了。我讲着我们的故事,肖晓一言不发地听着。我的语调是低沉的,我的情绪是思念的,我的词句现在已经模糊了。

    后来呢,后来的事我写出来了,插在这给你看看吧。写这事正值99年末,世纪末情结遍地开花,诺查丹玛斯一夜成名。昨天阿齐又把它拿去看了一遍,第七遍了吧。它叫《无病呻吟》——


    我认为我还算善良,因为我经常想到自己其实是个流氓。

    在大家惶惶而集体恋爱的高三,我也是盲从的一员;在黑色七月后众人树倒猢狲散,我却自以为我们如经济危机中的人民币一样坚挺。那时我真想娶她,真的。

    我和我的女人相去一千四百公里,她复读高三,我在西安上自考。半学期过去我身边数个曾经坚挺的货币都相继崩溃,我预感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但我一次次让自己回忆过去的甜蜜时光,对自己说我们与别人有多么多么不同。

    当那些被女方抛弃的曾经纯朴痴情的我的兄弟成了花花公子,有女生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而当这些花花公子心底的伤疤被揭开,他们咬着牙说,那会儿真傻逼,女人没几个好东西。(总之全人类都没什么希望了,除了人妖。)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拒绝相信琼瑶式的爱情,爱字头上多了许多现实色彩而下面不再有“心”。北京朋友来信写一新疆美女献身于一糟糠臭男,因为他爸是民政厅长,而她想留在北京。最后一句“大学爱情——All False”。校园情人就这样兴起,两人一起对抗寂寞,新同居时代开始,看上去很美。

    因了我的懒惰和她紧张的学习(我的懒惰源于我对我们那层关系的依赖),半年中我们只在生日时交换了礼物,电话也寥寥,在话筒前我感到自己语言贫乏。寒假在床上她说,“我觉得你很陌生。”我哄她逗她安慰她,其实我比她还有同感。

    又开学了,周围的人优化组合得差不多了,我还一腔纯情。她高考前打来了电话,我握话筒的手有些抖。她父母把她去年失利的罪责全归咎于我,我负罪而虔诚地祈祷她能考上(其实我没考上该怪谁呢)。我当然想继续将爱情进行到底,于是等不及期末考试就风风火火赶到家,急急忙忙打了三个电话,换来三句“有事吗?”。分数下来了,考上了。本可来西安陕师大,却去了长春(相距三千公里)。她妈是这么说的,“你现在可是重点本科生了。”

    她妈说得对。

    我按她家的门铃,我知道她在家;我又敲那厚厚的防盗门,我知道只有她在家。最后我把一串西安买的项链挂在依旧保持沉默的门把手上,然后远远地跑开了一千四百公里。可我并不觉悲伤,有点麻木,有点忧郁,真想有世界末日,就不必再为未来处心积虑。

    8月18号那天我坐在屋顶上,仰头向天,看着一堆有惊无险的星星,一直等到半夜一点,昏然睡去。

    末日终于还是没有来,诺大师一败涂地,又一次证明我们伟大的中国人是不可消灭的。我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地加入了校园情人的队伍,开始崇尚——没有广告的报纸不是报纸,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不叫爱情。

    我知道你比我也好不到那里去,我知道这根本不值一提。

    我这是无病呻吟,我自己知道。


阿齐拿起这本子又看了一遍,第八遍。他冲我笑笑,我冲他笑笑,我们在对方的眼里渐渐模糊。

19

  那天一天没见张凡,傍晚回来他倒头就睡。晚上我们正宿舍夜话,他醒了。

  “你们猜我今天干嘛去了,”他一睁眼就满脸神秘,“我们开完晚会,老师请我们吃饭,在八里红。”

  “老师掏钱请你们?”小胖一问这我就知道这好事准没他们小干事的份儿。

  “哪呀,那不有刚交上来的团费嘛。”

  “靠,我们累个半死就喝了半瓶可乐,还没把我团费喝回来呢。”小胖气不顺。

  “桌上认识了兰州一女娃,叫唐颜,秘书处秘书长。聊得挺爽的。吃完了我、唐颜、严世喜、关军我们几个就上散花山。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才三点多。可冷了就找了个店住,一屋就两张床,关军他俩一张,我和唐颜挤一张。那女孩儿真漂亮,一晚上我锤子都没软下来。到早晨我看那俩睡得死就把女孩搂过来了,她看着我笑,我又把手放她奶上了,真软。她还没反抗,我顺势就亲上了。那女孩接吻技术真高,爽死了!”

  他说得我都有点勃起了。刚到关键时刻电话响了,张凡伸手接了起来,说了没两句挂了就开始穿裤子。

  “谁呀?”

  “唐颜约我出——去——玩——”张凡哼的是秦腔。

  “这么晚了还出得去吗?!”

  “我有学生会主席证呀,就说学校有急事。”张凡边系腰带边跑了出去。

  “小胖,千万别在家搞对象啊!”我忽然想起小胖也是兰州的。

  “唉……把我们兰州的脸都丢尽了。”小胖这只“夜明珠”(夜鸣猪)今晚没能很快打起那甜美而可怕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张凡一脸疲惫地回来了,脱衣就往床上倒。

  “办了没有?”我就关心这个。

  “你说呢?一开始到高粱地里亲呀摸呀,坐到半夜太冷了,我说回吧她不回,就找了个农民家,给了30块钱。她是头一回,流了不少血。爽……”他越说声越小,睡着了。

  “你信是处女吗?”我扭头问正刷牙的小胖。

  他回头冲我一乐,“你说呢?”

  我们出门上课,张凡进入梦乡。他昨晚为学校办件急事累坏了,我们跟舍管老头儿说了一声。

20

  学生会的传奇还在继续。崔征唱歌挺好听的,后来学生会艺术团招人他就去了,不久还当上了副团长。圣诞节前我在主干道上碰见他,问是不是正为元旦演出准备节目呢。

  “准备个屁!妈的那个狗日的钱亦翔,是正团长,也是学生会的副主席,跟我们一人收了40块钱说要买演出服装。大家正排练的时候,他他妈退学跑了!”崔征眼瞪得吓人。

    “你们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就是。现在100来人都找我要钱,我找谁要去呀!”

    “操!学生会成了什么东西啦!”我也搂不住火了。
种桃种李种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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