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复 发帖
20
    我很快又被带回了保卫科,让另一个校警看着。这屋里又有空调又有电视,我倒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一觉醒来见那年轻的校警正坐在凳子上一下下打瞌睡,看见我美美地躺着不肯起来就两眼都写满了嫉恨。
这时科长大人来上班了,继续逼问我的口供。我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反正我命不长了。他就又没词儿了。于是副科长又把我带进小屋子,并劝我说就写一个简单的悔过书就行,说抱着对学校管理提意见的希望而写了这小说并愿意道歉等等。可我根本没这想法,但我知道这关是混不过去了,于是仿着余杰给作协的那封信写了一页《我的自白》:

    ……我出于纯粹的文学动机而创作了《来吧》,以求反映我们这群人真实的生存状态,揭露媒体的歪曲和粉饰。我从写作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们将对我如何,但你们的所作所为仍然令我不寒而栗……
    ……我没有什么错误可承认的,我坚信自己一生都不会为此事而后悔,并将永远沐浴在真理的阳光下,因为——
    我活过,我写过,我战斗过。
 
    我被带回保卫科,那退休警察已经彻底露出了本色了,他斜着眼问我:“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不说。”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那你干吗还问我。”我也斜着眼看他。我知道他现在恨不得掏枪毙了我,可惜他已经没枪了。
    这时孙宏宝走进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一双眼眯缝着在我脸上定格。
    我被他看得全身颤抖起来,我暗骂自己不争气,可我的身体还是如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我用指甲狠扣进肉里才能舒服一点。
    孙宏宝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对我的名誉和精神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知道,我随时等待着你起诉我。”
    “你说什么?”
    “我说你随时可以去告我。”
“你这个学生,太坏了,简直怀透了。”他手指哆嗦。
哈,我真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句小女人打情骂俏式的话,我噗哧一乐。我突然想起杨副院长说建校13年就出了我这么一个,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学生。我替全体学生难过,但我知道还有无数个13年呢。我发现孙宏宝像我一样瑟瑟发抖,这时我也有点儿可怜他。
    “我一人承担全部的法律责任,反正我既没有钱也活不长了。我知道这官司我在西安打不赢,那我也要一直上诉,一直打到北京。”
    “哼,想的美。我明告诉你,到哪儿你也打不赢。”他突然狞笑着,“而且你父母还要负连带责任,你没钱可他们有呀。”
    我白了他一眼,这种人一听钱字都能起死回生。我又对他微笑了。
    当他们让我在谈话笔录和自白书上按手印时我知道那个唱白脸的副科长把我给骗了,唉,我还是年轻呀。幸好我有点常识,他们无权录我口供,并且在非法限制我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获得的任何证据都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于是任退休警察抓着我的手一次次按下去,我不再颤抖。
    我擦着手上的红泥,我没想到这小说和笔录后来成了他们官场斗争互相倾轧的工具,他们在身边不停地揪出小说中的原形,居然一个人物被他们整出好几个原形。哈哈,这倒真有意思,我在一旁笑看这群没见过大天的,闷在一个小罐子里,狗咬狗,一嘴毛。
    旺旺队长准备带我回去了,我在这鬼地方呆了整整11个小时了。科长大人突然在身后声嘶力竭地高叫一声:“明天给我他妈接着来,折腾不死你个狗日的!”
我微笑着回头,环视全场。他们在我眼里变成一个个被吹得极端膨胀的安全套,而我只是一根算不得锋利的小牙签,我只是这儿捅捅,那儿捅捅——砰!砰砰!!——他们就再也不安全了。

21
    我又坐着专车回到了北院,内心斗争着到底是走还是不走。晚上我又跟肖晓绕楼走了三圈,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绕圈儿了。
    我回到宿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说你们学校的校长很关心你,来电话问你小时候得病的事,我说你早就好了。以后这事儿你别老跟外人说啊,对你毕业推荐不好。哎?你是不是最近又有什么反复了?我笑着说妈我没事儿,有空再跟你说,我先挂了噢。
    几个宿舍的兄弟都过来出主意,有的说跳墙一跑了之,阿齐申请了提前毕业明天回来拉东西就帮你一起搬了;有的说既然斗了就斗到底,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我知道这毕业证我肯定拿不到了,可就这样逃了也太昧良心。我让大伙儿回屋睡觉,然后自己失眠。
    我把箱子都收拾好,然后走进教室上早自习。刚坐下旺旺队长就进来了,他告诉我曹主任说不能让我老坐他的专车,叫我自己坐中巴上山去,然后递给我一张出门条。我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守卫森严的西联培训学院大门,心想他们居然狂妄到认为我决不敢视通知家长于不顾,决不敢弃三年时间三万多块才能换得的那张西联毕业纸于不顾而一走了之。可我就是走了。
我一步踏出校门口,就像踏进了无边的海水,向前看没有岛,回头已没有岸。
我背靠着现实,不时紧抓它粘糊糊的表面,并尽力将它想得美观。但我绝不回头看它,怕那丑陋的嘴脸侵入我仅存的梦幻。我又不能远离它,因为总有一颗蠕动不停的倒霉的胃。我只能尽力将现实的恶臭挡于鼻翼之外,含笑守望眼前充满鲜花和光明的绿野。
这风景就是我最后的福音,而中间那条小路,直通到天堂。

22
    我走到小寨的电信局门口,先给阿齐打了电话让他帮我把东西都搬到小屋去,然后拨通了保卫科的电话。是科长大人接的,我说我是冯刚,我不跟没文化的说话我找副科长。他骂骂咧咧地递给了那长鼻毛的老头儿。他问我你在哪儿?我说我在西安。他说你快上来呀。我说昨天你们拉我上去那是非法拘禁,今天我自己上去那叫自投罗网,我还没那么傻。他说你先上来,咱们什么话都好说。我说有话叫于院长来跟我说,我留了传呼号,但他们没打过。最后我说是你们把我放出来的,我在西安有任何三长两短你们都有责任。然后我挂了电话。
    不久就听说曹主任被调回了山上继续画课程表,可怜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专车。
    我又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了全部的事情。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信任我,爱护我。我告诉他们我很快就回家,别担心。
    后来嘛,后来当然是他们打电话打到我妈拔掉了电话线,又盘查肖晓查到激起民愤。四天之后我将两个网站全部恢复且访量剧增,七天以后我回到了河北承德,十天以后我只身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车上全是民工。7月26日,吉神东南。
9月份,我在上海混得最潦倒的时候收到了肖晓寄给我的陕西省自学考试大专毕业证。我小心地捧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苦笑一声,扔进了抽屉。
种桃种李种春风
尾声
半年过去,我已经成为上海街头挤挤挨挨埋头疾走的无数高级民工之一。肖晓依然跟我在一起。在这个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大窑子里,我们就像秋天的老鼠一样,奔走,再奔走,四处扯来一些棉絮搭自己的窝,然后仰视着外面灯红酒绿的大厦,抱着温热易碎的梦想,瑟缩着挺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但我从未对自己感到怀疑或后悔,因为我找到了你们——那些敏感的灵魂随我领受残酷也看到大爱,虽然我的文字或许没能带给你们欢乐,但希望他令你信任真情并更加珍惜;那些对等的灵魂与我一起沉沦又一起复苏,我们跨过现实的藩篱在人海的深处相拥;那些与我在文字中一起舞蹈一起抱头痛哭的相通的灵魂,我们终于互爱着融化在了一起。
我还是勇于告诫另一些人——那些从小背课文背到一辈子不会自己编首歌在马路边哼唱的孩子,别再给自己没完没了地找借口了,累不累呀;那些在《来吧》中自慰泄欲然后继续苟且的小虫儿,你们要是不想被碾死就赶紧自己挺直腰杆儿站起来,要维护自己残存的一点权利就要大胆多问几个“凭什么?!”;还有几个在我文字中翻来找去以便捏到点什么来踩死谁或是灭了我的人,我还是要微笑着对你说——去你妈的。
  朋友们,亲爱的,你知道谁也无法给你什么真理或答案,除了无限宽容的自然。我们都是大自然的孩子,我们应该只听她的话。作为一个现在身上还有爸爸和哥哥穿剩下的衣服的穷孩子,我对过去的生命已经感激涕零。阳光温暖,我面带微笑。
“再见,残酷的世界。”
平克·弗洛伊德用这首歌将美丽的《墙》的现场告一段落,也请允许我就用这首歌来告别我在那围高墙内的苍白岁月——
Good bye cruel world, I'm leaving you today. Good bye, good bye, good bye.
Good bye all you people, there's nothing you can say to make me change my mind,
good bye.

clip_image002.jpg (17.28 KB)

clip_image002.jpg

种桃种李种春风
本小说的上部已经完成
请关注下部《去吧》!
种桃种李种春风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