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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我跟肖晓结婚这件事倒不是谁陷谁于坟墓的问题,因为我俩既不是官商联姻也不是绿卡交易;但也正因为俺俩是贫民自由恋爱要结婚,这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件容易事儿,在北京北三环上就更是如此。
我决定结婚是因为文学大师欢乐宋斯基在他晚年的名著《这本来是挺美好的事》中说到:“婚姻法的人性化就在于对你长期和那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发生的那种关系形成了法律保护,总比常常插在别人后头憋得挤眉弄眼抓耳挠腮,搞个身败名裂要好,再说,现在扫黄打非那个小风还挺紧的。”
结婚给我造成的沧桑病是这样发生的:结婚一词的衍生词是房子,房子的近义词是首付,首付的同义词是存款,存款一词对我的拷问较结婚一词要凶猛得多,其结果是在结婚一词面前我可以只面对肖晓一个人,并在海拔上尚有一头多的优势可言;但在存款一词面前我仰之弥高,产生了深重的挫败感。所以当肖晓质问我到底有没有为结婚存下款时,我就再无海拔优势可言了。
按说肖晓我俩做的都算是白领工作了,但电视上的白领生活跟我们并没有多少实际联系,那些白领演员们的生活只是在那里白白地诱惑我们,让我们莫明其妙地就开始焦躁,甚至自怨自艾起来。
今年我26岁,自考大专学历,三年工作经验。我的工作经验是工作虽各有不同但经验却都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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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阿齐帮我从宿舍偷运出来的那个大旅行包现在还戳在我房间的角落里,所不同的是它所有的提手都已经断裂,现在再也不能长途旅行了,我也是一样。突然我想隆重介绍一下它,它是个红绿色相间的圆角立方体,底下带黑色塑料轮子,现在我深情地凝视着它甚至想到也许它表面的那些尘埃还是西安的,那些磨损可能是拥挤的上海火车站制造的,而轮子的裂缝里说不定还藏着云南北部的冻土和北京大工地旁的灰泥。
2001年的那个“Brighter Summer Day”,这大旅行包装着我全部家当被王宇拖向上海火车站的出站口,当时它还完好无损。我坐的绿皮普快列车晚点了一个多小时,王宇脸上闪着汗珠说:“我刚打电话请了一下午的假。”半年多没见王宇,他似乎白了一点,脸也圆了一点,他当时在一个叫“挥钱”的广告公司做客户AE,从没有哪个职位像AE这样在汉语里难以找出一个完全合格的词进行表示,所以它的中文名称就包括了“客户专员”、“客户代表”、“客户服务”、“客户经理”、“客户主任”等n多版本,当然这是王宇后来跟我介绍的,让我感到这种职业的特点就是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王宇当时的月薪是1600元,那时我们都没想到“挥钱广告”居然是他到目前为止待的时间最长的一家公司。
在地铁口王宇教会了我怎样购买和使用地铁票,走过那两道圆柱组成的闸门时我还在想这一钻不就钻过去了吗,后来我遇到了不少跟我有同样想法的民工,但他们更能勇于实践。
我们几乎是从地铁一号线的一头坐到了另一头,我们靠在车门两边说了不少话,这些话今天都模糊了,总之就是王宇对这个城市进行主观且宏观的概括;然后他突然问我:
“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他总喜欢问这种问题。
我说没什么变化,好像是长得有点像南方人了。
他说:“我靠,这还叫没什么变化,都是让这城市给熏的!”
我微笑着扫视光鲜亮丽的车厢,一个个明晃晃的地铁站在嗖嗖掠过,不时有个温柔的女性声音说:“欢迎您乘坐上海地铁……”,最后再用英语夹汉语拼音把站名重播一遍。
别以为我是土包子进城了,虽然我一直都是一脸土包子相,但我当时真没把上海放在眼里,后来我知道几十年前还有个叫马永贞的也跟我心态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留下来了并且当了老大,而上海给了我最基本的生活教训——人能靠自己活下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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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乐园站下车,拐弯抹角走进“凌云新村”,在最后一栋楼的最顶层王宇打开了门,进门一看地上零乱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箱包,王宇说:“你要是再晚说一天我就搬家啦,我自己可住不了这么大房子,跟我合租的那小子刚去深圳了,也算你命好,来了就有房子住,不像我俩刚来的时候,为找个房子还让中介骗走不少钱。”
“碰上黑中介啦。”
“嗯,幸亏只是骗了点押金,算了算了不说了,我本来是定了一个老两口出租自己房子里的一小间,就是洗澡什么的不太方便,你来了我就把那边给退了,这房子多大呀,不过今天就得交房租了。”
这房子确实不小,算是两室一卫一厨,毛坯房,一张床一个橱子,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可以在稍大点的那个房间翻跟头。这样的房子我后来在昆明还住过一次,不过昆明的房租是350,这间的房租是750。我跟王宇当天晚上就出门交租,我从家里带来了2350块,交完房租后我越算钱越不够了,赶紧买了份《人才市场报》。
我还记得交房租的那地方叫徐家汇,王宇说这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于是我看到了很多商城,比西安更多的灯,和肯定比西安更昂贵的衣服鞋帽。徐家汇最引我注目的一直是港汇广场外面高挂的那两块巨幅广告牌,总有眼神很迷离的男女模特在上面驻留。后来有一次我盯着其中一个女模特的眼睛看了半个多小时,越看越觉得美得一塌糊涂。
那时我正在失业,并对晚饭感到绝望。
交租回来我俩在楼下一人要了一碗河南拉面,拉面摊似乎在哪儿都是最低档的餐饮企业,三两三块,四两三块二,王宇说四两吃得饱,说完又跑出去买了瓶啤酒,回来就开始给我介绍:
“上海的啤酒主要是‘三得利’和‘利波’,我只喝‘三得利’,比‘利波’好喝还便宜。主要是‘利波啤酒’的广告特恶心——阿拉上海人,阿拉喝‘利波’!我靠,阿拉个屁呀!”
我哈哈大笑,我才来了半天就知道“阿拉”是上海话“我”的意思,听着特别扭,好好一个字的事非拆成俩字说,足见本地人对“自己”的极端关注,哈哈。
现在王宇还在上海,虽然还是不会说上海话,但他偶尔也会买瓶“利波”来喝喝,说口感也不错。
著名民俗学家我妈曾经说过:“凡事都是个习惯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