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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长篇小说《来吧去吧》 二

之前的篇章大家可以在《纪念日》里面看
种桃种李种春风
第二章

1

    10月份的自考刚过,我们就该分专业了,这也是我们的西联特色之一,叫英语+技能。肖晓听我分析了半天上了国际会计,陈馨也是。我在国际贸易和国际旅游之间权衡了好久,最后图好玩选了国旅。实际上我们这儿的专业课跟其他大学一样,理论和实践严重脱节,根本不能适应实业的要求。最大的不同是我们学的比他们更肤浅。所以选什么都无所谓,还是祈祷分上个好班级吧。

    到新班一不留神当了个生活委员,而班长就是左金。其实我俩都不适合当班委,我是懒得出奇,他是粗心大意,一碰上收钱的事儿就头疼,每次订火车票都得倒贴上几十块。

    左金每天塞着耳机趴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我凑过去好奇地拿起他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磁带盒(后来知道是Smash Pumpkins的双盒专辑),我望着上面那个目光呆滞的天使,她从月亮里探出扭曲的身体。我借来一盘放进随身听,瞬间被这些壮丽的噪音和毫无矫饰的歌声深深打动。我接触了西方摇滚,并很快也趴在了后排,让耳机阻断身外的一切,沉溺在各种遥远又切近的情绪中。

    我爱上了这原汁原味的摇滚乐,不如说我等待了好久而又不知在等待什么,猛然在急转弯处撞进了他怀里。

    这全是托左金的福呀。他就住在我隔壁宿舍,他的箱子里有一百多盘打口带,他说家里的更多。他也正在学琴,宿舍就成了训练营,每次我过去借磁带都要穿过呛人的烟雾,再跨过几把横七竖八的吉他。很快他那一架子书也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我先借到了《麦田里的守望者》,接着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2

    后来我也一盘接一盘地买磁带,随身听每天都得转上十几个小时,所有这一切让人上瘾,也让人远离现实。忘了那是哪一期《通俗歌曲》,我读到了一篇《摇滚是什么》,这北京作者狠狠地给我打了一针,我冷静下来,站到中国愤青的边缘仔细端详。

    摇滚之所以受欢迎,我觉得一是它有发泄功能。每个人在生存中都有压力,都需要发泄,而摇滚正顺应了这一本能,或说这一本能促成了摇滚的诞生和繁衍,这和球场边几万陕西球迷扯破嗓子同声喊“Z!”没什么两样。

    二是摇滚和其他音乐一样有安慰作用,不同的是它更多一些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因为当初是咱劳苦大众养活了它。为啥听摇滚最多的是学生,因为我们既是辛苦的花朵,又是这社会真正的最底层。

    摇滚只能安慰或麻痹人,充其量是引导人(且不说正确与否),但它从来不是解放的武器。它总是将发泄限制在一个狭小的场地内,它的呐喊总是这么永恒却无力,抗争的力量也只是在耳鼓上勃起,又一次次在虚脱中萎缩。现实纹丝没动,弱势进一步陷入弱势。

    商品社会的音乐对于从业者,真的是事业;而对大众来说,真的是娱乐。

    有个哥们儿在QQ上骂着我,“你这种愤青说起话来好像是全世界的良心,其实你就是个屁!还是咱老祖宗说的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懂不?”

    骂的在理。我们这帮三孙子只是这社会的屁,最多是个危险的屁,可再危险的屁其爆炸当量也远不及一根“二踢脚”,爆炸结果也大都是熏臭了自己的亲人。真正的敌人则远远地窃笑着,端枪,瞄准……

    我还在继续听着摇滚乐,现在我爱的是它的真诚。轰鸣中现实退去,理想浮现;睁开眼我告诉自己,坚持到底,相信未来。

3

    看了几期杨波的《自由音乐》我就想,要是我们能做个这样的报刊多好!我总想着要唤醒学校里那些麻木的灵魂,其实唤醒了也不知该带大家到哪里去。

    我们的愤怒是普遍的,我就想当个放大器,让大伙儿的敢怒不敢言或窃窃私语从高音喇叭里传出来,激起抗争的合力!即使,我们仍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那两周我天天拿盘摇滚到广播站去放,然后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听四周响起《水妖》中凄美的女声,听每个角落都爆发出“盘古”的嚎叫:“你不让我摇滚,你不让我摇滚,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广播站的女播音员实在受不了了,跑出来问我:“就放到这儿吧,可以吗?”我笑着点头,觉得这实在有点儿恶作剧了。

    播音结束,我进去取回磁带,她问我,“你是想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我们还是改变什么?”是吧,我只觉得有什么是必定要改变的了,我只是为这改变再添把力点把火,我等着看那些无能又无厌的老朽在火中嘶叫,扭曲,流油,化成焦烟。

4

    校警又打人了!!

    郑君和马义进校门没带校徽,平日里掏两块钱买个新的也就算了,可今天这个校警不知在哪儿憋了一股邪火,两句话不对他一把揪住郑君和马义的头发 就往校警室拖,郑君赶忙抱住马义的腰怕他进去会吃亏,没料到旁边的另一条看门狗一脚踢在郑君腿上。然后两人都被抓进校警室里毒打,马义眼角当即出血,郑君也被一个校警拿凳子砸坏了小腿。

    我一听到这消息怒火中烧,趁中午播音又跑上广播站,先给马义宿舍打电话,知道他已经被送进医院了。

    “我这里是广播站,我想给马义点首歌声援你们!”

    可他们宿舍老大的几句话真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哦,你们就不要再添乱了,这事我们商量过了,还是听学校的意思……”

    我靠!怪不得校警打人的事情一次接一次,越来越嚣张,原来这挨打的是越打越老实了。唉……。

    我从包里掏出那盘《疯狂英语》,找到马丁• 路德金的那段著名演讲,在点歌单上写下这样一句:“送给关心学生、情操高尚、从不动粗的校卫队队员。”(只能这么写了,否则广播站的播音员可就要难做了)

    “……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反对歧视和压迫的呐喊响彻学校的天空,可能没人能理解,可能还有人嘲笑,我站在天台上看着天空,一股股眼泪涌上来,又压了下去。后来他们得到的学校的意思就是于院长在大会上说:“学生怎么能说打就打呢,啊?!违纪我们开除他不就得了,你打他干什么……”

5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很少到社里去了,但自己的写作却有了大的转变,愤怒越来越直白,眼前越来越空旷。

    这时,有人给左金介绍了文秘班的沈琪,是个美女呀。不到一礼拜两人就迅速潜下爱河。恋爱中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呀,左金的高领衫变得雪白,天天红光满面,写东西也开始柔情起来。呵呵,他孤独得太久了吧。我们说他是生命诚可贵,摇滚价更高,若为沈琪故,什么都能抛。

    没过几天他又把班长的差使推给了我,让我身兼两职,他则全身心恋爱去了。我劝他冷静一点儿,不要太狂热,他弹着琴唱:“嫉妒真可怕呀,嫉妒真可怕……”。

99年12月31号那天晚上,左金和沈琪在南门广场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完成了世纪之吻;我和肖晓瑟缩在小黑屋里完成世纪之“交”,笑着再道一声“Who cares!”,蒙头睡去。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地球还是圆的,巷子口炸油条的还是出了摊儿,我和肖晓还拥在被窝里互相温暖,左金他俩还相偎着走在街上找未客满的旅馆。除了四处的一地狼籍,没什么能证明昨天,也没什么能告别昨天。

更有趣的是不久又传出风声,说2000年并不是新世纪,2001年才到21世纪。于是没过够瘾的跨世纪一代又核计着再跨一次,而没赶上世纪之“交”的男男女女又继续兴奋起来。

6

    冬季晨跑开始了,大早上就得爬起来往镇子下面跑,然后领张中转票再跑回来。虽然很累,但倒也是个逃学下山的好机会。本来女生跟男生的路线是一样的,后来突然改成绕学校跑了。不久听说是有个女生早晨5点就跑出去了,天还漆黑一片,路上也没什么人,结果被两个镇上的农民拖到路边的麦子地里给轮奸了。不用问都知道结局,又退学了一个。听说了这事儿左金都不敢让女友去跑步了,他每天都多跑一趟帮沈琪领跑票。

    领导们任何一项头脑发热的决定都可能在某个学生身上变成灾难。可是,从未见谁站出来为这些事负责或公开道歉,更多的却是封锁消息,掩盖事实。而事情总会再次被遗忘,可怕的遗忘。

    寒假到了。

    过年前跟左金通了两次电话,他说沈琪在电话里哭了好几次了。我说你俩提前几天回西安吧,就住我那儿就行。

7

    再开学的时候有了好消息,学校决定从《西联之光》报上撤掉“季风专版”,拿这笔钱创办《西联文学报》,院长助理刘虹还亲自找贾凹凸花一千多块(这已经是内部价了)题写了报名。李部长把我叫去让我当第四版的责编,还说头两期先由老师们带着做,以后就全部交给学生了。

    我又来了热情,找回那些老编辑从前不能发的稿子,挑出几篇就塞满了一版,其中有我的《浓雾》,是有接吻情节的,没想到这次他们真的原封不动地全发表了,李部长还在大会上夸我组稿组的好。第一期的水准果然不错,我们专门组织外联部的人到各班卖报,他们干劲儿十足,很快就收回了成本。

    可到了二三期事情又起变化了,宣传部的几个老师把住报纸不放,老登自己的稿子而把学生的作品抛在一边,把它搞得越来越成人化。外联部的兄弟姐妹们工作那么辛苦却毫无报酬,看了这么烂的两期报纸他们也激情锐减。第三期报纸大量积压,老李也犯了难,赶忙打电话找我,让我当第四期的执行主编。我接过了这杆枪。

    第四期时间很紧,我只是把手中的余稿发了出去,但外联部的同学还是很喜欢这一期,很快又卖出了成本钱,我也终于为他们争取到了80块的活动费。

    我找到左金说,嘿,跟我一起做第五期吧,也是咱们在山上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为这两年留个精华版!左金欣然答应,我们分头准备。

8

    正为第五期组稿的时候,开了全社的表彰大会,还请到了于院长的妹妹膳食科科长于兰、刘副院长和说话酷似单田芳的党支部书记曾主席。先让于科长给大伙儿发奖,我是优秀编辑,得了一条毛巾一块香皂,让我想起了小学的运动会。

    又是学生代表讲话,张凡代表调频台说了一段很煽情的“那一年我二十岁”,其实他都二十三了。然后让我代表文学社讲话,我拿着稿子走过去,是我和左金一起写的。我微笑着开口:

    “我拿着稿子,是不想漏掉不该漏掉的东西,如果你们介意我也没办法。”

    “……我们的《西联之光》报只是学校的宣传工具而从来不是我们万千学生表达心声的平台,它只是寄给我们的家长看的。所以我们看到最近这两期报纸都只发了一份直接寄回家,这是我校在节约资源,减少污染方面的一大进步……”台下有人憋不住笑了。

    “……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西联文学报》第五期才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报纸。我们能坚持到这第五期全要感谢外联部卖报纸的同学,他们在毫无报酬的情况下跑遍了全校还常遭人白眼。他们做了我和在座的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现在请你们起立,接受我们长久的掌声……”十几个人在热烈的掌声中站起来,也是我真心的答谢。

    “……这第五期将是指向自由的一期,我们会尽全力来打造它。你将看到在这同一围高墙之内与你一起跳动的心脏;你将明白人可以没有文化,可以没有财富,也可以没有爱情,却绝不能没有心灵的恬静和自由!忘掉港台流行歌,踢飞电视连臭剧,来看看我们给你推荐的东西。这里只有鲁迅,没有郭沫若;只有真诚,没有虚作;只有精神花园,没有文化催泪弹!以前每份报卖五毛是嫌找钱麻烦,这次要免费赠送,是想向更多的人证明,我们自己也可以,而且很可以!”

    “最后用一句摇滚名句来结束我今天的讲话:‘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

    我在一片欢呼声中走回座位,好几个人回头让我把最后一句再说一遍。这时那位又红又专的曾主席实在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大吼着:

    “我不能同意刚才那位什么社长的讲话,说什么自由,我们坚决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

    台下一片哗然,我微笑着鼓掌,哈哈,我这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一下子就升级成资产阶级了,这要是文革那会儿肯定拉出去就毙了吧。后来他又说了一大堆我都听不大清了,只是永远记住了他看我的那双眼睛:惊讶、不解、愤恨,还有越积越多的恐慌……

    散会后正好碰到左金,我眉飞色舞地讲述这场朋克的论战,最后决定把这篇讲演稿发在报纸第一版。

会后不久,《西联之光》又恢复了每人两份,这垃圾污染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有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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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9

    我和左金正踌躇满志地编报纸,猛抬头听说有30国大使要来,闭路电视上又出现了老于的大头,他说:“这些大使专程到我们学校来参观,连交大都没去……”

      我们在底下说:“他们疯啦?!”

      老于接着讲:“我们要热烈地欢迎他们。这次本来也有美国大使,但因为轰炸事件我没让他们来!”

    我们在底下说:“我操,牛B!”

    老于抽了口烟,嘻嘻笑着又说:“我们要比上次欢迎省长视察还盛大,当然少不了我们最有西联特色的夹道欢迎,下面我把具体安排说一下……”

    我们顿时厥倒:“天哪!……”

    第二天一大早一万多人漫山遍野地站着,里三层外三层地张望着。早饭没吃上,不少人左手拿着小板凳,右手捏着个饼夹菜啃着。

直站到太阳火辣辣地跳上来,没买饼夹菜的人开始后悔不迭,也没见大使的影子。主席台早已搭好,n台摄像机漫无目的地东晃晃西晃晃。快10点钟,突然前方一阵骚动,还没来得及反映,几辆豪华车已经陆续驶过,前排有手捧鲜花的预科小女生满脸堆笑,热烈欢迎。那帮老外显然让我们这阵势给震住了,一个个龇牙挥手,挤眉弄眼,活像正乘车游览野生动物保护区。他们心想:刚开过两三片庄稼地就冒出这么多孩子,早听说中国农村人口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各位大使到主席台上落座,我们也被迅速驱赶到每一个能搁人的地方坐到小板凳上。仔细看这些大使,有男有女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外国小孩儿满台跑着,数一数连黑毛黄脸来拿红包的中国记者都算上也不过二十七八个人。带队的是一位外贸局的,正腆着肚子上来一一介绍:

    “斯里兰卡驻中国参赞及其夫人,毛里求斯驻中国领事及其夫人……”

    嗨!原来是第三世界的穷兄弟带着老婆孩子来公费旅游呀。惟一一个牌子亮的就是俄罗斯一大使,上来用中文说了两句,还真跟捐助希望工程似的送给我们院长一摞书。

    紧接着院长讲话,然后一美女学生代表英语发言,前排的使节们眼神儿都有点发直。这时一个金发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上台来冲大伙儿做鬼脸,底下一片爆笑。

大太阳底下轮番讲话讲得连非洲来的老黑都有点盯不住了,其实我们这下面密不透风已经晕过去好几个了。

    终于听到院长一声令下,万人大军拎起小板凳摩肩接踵开始撤退,到班里哎呦着刚坐下,第三节下课的铃声响了……

    不到三天,我校盛况空前的俯拍照片又一次登上了某中字头报纸的头版头条。学校总说这是为了你们好,学校出了名等毕业时不就有一堆堆公司排队来要你们了!当时我们心想此话有理满怀希望,现在我们知道这纯属放屁反正熏蒙一个是一个。

10

    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坐在北院各班自习教室的凳子上,曹主任的肥头大耳在各班后门上一闪一闪地。我们正集体收看于院长给山上99级和2000级开大会的实况录像。老于还是老样子,一手夹烟卷,两眼直眯缝,尖细的嗓音再次挑战电视喇叭的高频:

    “现在,我们的前途是一片大好!”(掌声)于爷爷狡诘而暧昧地一笑,“下周二也就是6月5号,亚洲孔雀卫视的申奥采访团就要到我校来啦,陕西省就挑了咱们一所,连交大都没去呀……”

    我身边的大刚嘟囔了一句:“废话,一下就给了几百万呀,都不舍得把我们宿舍楼里的厕所修修。”

    “这次来的有很多是你们心目中的明星,啊,有那个什么伍音全(应该是吴影权)……”台下顿时沸腾,“还有个叫不会乐(是卜慧乐)……”雷鸣般的欢呼,“静一静,静一静,到时候我们会在队伍中安插密探,谁也别想给我捣乱,不许让人家签名,更不许拍照,显得我们的学生多没素质……”台下嘘声一片。

    “好了,好了,下面我来详细安排一下明天的夹道欢迎……”我们松了口气,都说还是山下好呀,没那么多屁事儿。我低头在笔记本上涂鸦,“我们的热血没有出口……”。

    老于脂肪下垂的双腮还在一鼓一鼓地蠕动,我狠塞上耳机,不断拨大音量,任玛丽莲· 曼森的嚎叫将我震成粉末……

11

    当报纸一点点成形的时候,我们的抗争和妥协也一点点展开。有时我们真想一发狠自己掏钱出报,不指望宣传部了。可我们知道这是一笔注定赔个精光的买卖,当时正是还珠格格走进千家万户的日子,我跟左金说咱们的目标就是把还珠格格迷摇醒一个算一个!可这混沌的世界呀,真正病着的人有几个认为自己有病的呢?大家只愿自顾自瞪着电视,傻B呵呵地笑着。

    我俩把那篇表彰会上的论战发言稿改了改放在了头版头条做“写在前面”,底下是石康《晃晃悠悠》的三段节选:那傻乎乎青春期的觉醒、那封陆然的信、当然还有对阿莱那最后的煽情。

    二三版就全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了,男女作品各一版。二版上有宋菲的《开到荼蘼》——


    高中的时候因为念的是寄宿学校,常常能收到大我几届的舍友们的幸福之音。大学校园里的爱情在她(他)的笔下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生生气,打个冷战,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到他碗里夹自己爱吃的菜。”永远记得念完信后的那种望穿秋水的神往。

    然后,十八岁那年,我也恋爱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啊,每个早晨都能等到隔了两层楼的他央人送上来的情书,而且,每一回都有意外的惊喜,有时候是一首诗,一篇日记;有时候只有一个英文单词“Missing”。有时候还有两颗大白兔奶糖,给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在圣诞节前八天就开始收圣诞卡,一张卡上一个字,八张卡,张张精美;八个字,字字情深。情人节的夜晚,两个人并肩走在月下的铁轨上,他从一个红丝绒的小礼盒里取出一只设计简单大方的手表,拉过我的手替我戴上,他说:“尽管我无法真的把时间送给你,但是我可以帮你掌握它。”那一个时刻,月光如水般清亮而透明,周遭的一切也变得透明起来,年少的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当然,中学时代的恋爱是决不会有任何宽松的环境和机会的,我们曾真心许诺为别人做到一些事,但明天的世界,不由我们控制。

    后来,我上了大学。才渐渐发现,事实并不全像我曾经想象的那么美好。现代大学校园爱情就像速食面,省去了许多很繁琐却也很甜蜜的工序,加水、加温、即食。连情书都被电话所代替了,这种现代化的通讯工具最大的好处就是丝毫不留痕迹,以免日后反悔时难以否认。盟约太老套,是差劲的笑话,不如一起吃顿饭来得实际;爱情没内伤,只有皮外伤,用刀背在手上割一道血痕,便是生死相许。大家也都别太贪心,真的,现实一点对谁都有好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两个人在一起对抗寂寞。爱情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还是为自己多打算一点好。谁离了谁活不了呢?

    是的,谁离了谁都还得活下去,我们的人生的确还很长,现实不是挥霍青春的理由,现实是要对自己负责,对以后负责。爱情不是人生,但是人的一生少了爱情却也显得荒芜,年深日久,我们会渐渐体会到年轻时候的爱情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在爱的时候真心地付出过,那一份真,那一份付出的勇气都将会是我们青春的见证。因而,那一夜的如水月光将在我的记忆里作最永久的美丽装帧。

    而我当然也只是个害怕孤独害怕寂寞的平凡小女人。当灯一熄所有的寒冷和寂寞泅过黑夜向我的枕边慢慢袭来,当周末的夜晚一个人抱着一本日记发呆而连电话铃也不响一下,当面对镜子看着自己一天天枯萎下去,每当这些时刻,我常常害怕自己会记忆枯竭而死。可是,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不喜欢一个人却是事实,事实容易解释,感觉却难以言喻。爱情不应因为害怕寂寞孤单,害怕被孤立而去爱。我们应该是想付出爱而去爱,不是想得到爱而去爱。

前几天,看过的一本小说里提到了一种名唤“荼蘼”的蔷薇科植物,开在盛夏,所以说荼蘼过后就再没有花了。爱情不是泥土里开出的荼蘼,而是泥土里的肥料,最后开出的那朵花,是你的人生。


    ——报上宋菲用的笔名叫“激凌”。
12

    下面有咕咕的《爱情是一门化学课》,中间是一首诗,塞尔的《一个好人》——


(人人都说,我是个不错的家伙,那是因为)

我的心灵
也就是你所看见的
这般丑陋
请放心
它不会更丑陋 

敲碎记忆
片断交织着幻想
玩一个拼图游戏
你站在一旁看着
已有一万年不说话

“为什么
每一个画面都这般
疯狂?”


    最后隆重推荐笨笨的《我们这一代》(其实就是肖晓,是自考三科全沉之后的作品,她可难得写点东西,我们要大力扶植嘛,这可不算人情稿呦^_^!)——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我和他躺在暖和的鸭绒被里不愿起来,不知是昨晚太累了,还是打击太大了。

    我偎在他怀里跟他抱怨这个倒霉的年代,他说我说得很好应该写下来,名字就叫“我们这一代”,我记得“黑豹”好像唱过一首同名歌。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反正稀里糊涂地被生在了中国,一个既不发达也不落后的发展中国家,这种国家有许多活在城乡交界处的尴尬人群,既无纯朴的民风,也没高尚的文明,若是一不留神钻上了改革的空子成了暴发户,必定挂着“小蜜”开着跑车吃遍大江南北,可劲儿制造中国引以为荣的饮食文化,还特有优越感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吹牛逼。

    后来长大了点儿,来上小学了,记得我妈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好好学习”。于是每篇作文的末尾都要写上“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建设祖国”的字样,保证不跑题。也不知什么时候这种豪言壮语在我作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大概只是教育体制改革给人带来的无限烦恼。我们处在改革的边缘,学的是旧教材,新的留给后来人。知识最难,能力最差,年年考试背水一战,一战不胜便无退路。等我们发现自己已成落水儿童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于是拼命在水中寻找救命的稻草,更不幸的是它也要改革了。我们漂在改革的边沿望岸兴叹。

    改革的春风吹来了经济繁荣,也吹醒了人们的大脑。我们接触到老外的思想——平等自由,无拘无束。我们向往,年青的我们开始追求那种生活,于是我们“崇洋媚外”。不守规矩、空虚、颓废无聊,我想那些大人们是用这些词语来形容我们的,既然无法沟通也就无需沟通,我不想像乞丐一样去乞求他们的理解。只是在中文系毕业的老妈用泼妇骂街的词来形容我的时候感到可悲。记得我跟肩扛六十年代脑袋的老妈大谈我的性观念时,她瞪着不大的眼睛看着我,像看着在UFO中向她招手的ET。是不是像我这样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受党二十年教育的小孩不应说出如此无聊而又让人恶心的话呢?

    之后,我想到了若干年后,当我有了挣钱的资本以后。而最先想到的是老爸老妈(或者还有爷爷奶奶)他们要我来养活,因为他们养活了我;他们会活好长时间,因为医学太发达。他们也许会比我活的时间还长,会活到让我的孩子们来养活他们。

    我希望我可以在该死的时候死掉,我不想成为我孩子的孩子的累赘,因为我们这一代不能为下一代再留下什么,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

    我们会喝干地球上的每一滴水(包括脏水)。

    我想我们的孩子会骂我们:没有水,只有干瘪的河床;漏了窟窿的大气层,灰色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桩、一望无垠的沙漠和我们用自豪的科技榨尽了每一滴油水的土地。

    我无故地来了,却不能无故地死;我没有理想,也不必为之奋斗终身;我愤世嫉俗,却又找不到值得崇拜的东西。于是我选择了胃,欲望和必备的money。

    我想,再过几十年我会老的,像在公园里散步的老太太一样老。

    我也许会蜷在冰冷的被子里翻相册,回忆几十年前年轻漂亮的二十岁的我,和那时我最爱的人躺在鸭绒被里回忆过去,展望未来。


——女性作品到此为止。
种桃种李种春风
13

    第三版就是我们男生宿舍的作品了,有对门吉他大师“白魑”的《炼狱》——


    他们把你抓来,关在这个密封的箱子里,一切都错在你把太阳说成是方形的。

    箱子并没有锁住你的思想,就像铁的牢笼禁锢不住熊熊燃烧的火焰。箱子着了,起火了。他们只好把你送到了这石屋子里。

    古朴的石屋粘着血腥的气味,墙上挂着种种刑具,这些东西对你毫无作用,他们比你更清楚。但是,在垂死的时刻他们仍要挣扎。那个面目狰狞的家伙举起了那块“滋滋”直响的红烙铁。你知道他要做什么,你有点害怕了,但你坚强的外壳使他无从下手。

    他的目光在你身上游弋,最后落到了你的左腿上。你看到了,这一切你都看到了,你轻轻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种难忍的剧痛。

    你没有痛,你睁开了眼睛,看到疤印到了你的腿上。没有痛,你高兴。不,没有痛,你悲哀。

    左腿。

    左腿的故事。

    那一天,你站在梯子上,你说,你要登到最高点。你登到了最高点,而不是爬。你摔了下来,摔坏了左腿。

    于是,你换了一条腿,我的腿。你没有留下任何残疾,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他们不知道那不是你的腿,让你疼。

    他们知道那不是你的腿。让你疼,心疼。

    可是你没有感觉,你庆幸他们错了。

    疤,太大,你嫌它难看,你就割掉了它,当然也流了许多血。

14

    还有我最爱看的左金的一篇小东西《我妈》——


    请大家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阅读这篇文字:暂且不考虑她予以我的种种恩惠(譬如她的含辛茹苦,她的坚韧勤劳),而是把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尽可能用冷静客观的眼光(也就是所谓的“第三只眼”)去剥离种种扭曲视线的杂质,来观察存在于她身上的禀性。

    那么,开始了——

    有时候我真的打心底里惊异和佩服于她的思维方式,事实上,一切皆因她而起,总是针尖对麦芒般的小事,经过她的思维方式的理解、想象力的渲染后,事情立刻发生了质的变化且在量上也尽可能地一次次接近极限(极限是不定的,所以她总在不断地挑战和突破它),我无法具体入微地分析她的思维方式,只是揣测个大概。

    我想,她在淋漓地发挥着情绪时,她处于一种绝对本我的心理状态。她此时可以完全漠视诸如作为家长的矜持、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冷静以及最最起码的是非评判准则,在她眼中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无关宏旨的(她所关心的只是些很实在、具体的东西,菜市物价、股市指数、商场的优惠活动期限均在此列之中)。无论多荒谬、多扯蛋的事,一旦是因她而起,那就看吧。她永远是百分之百的正确,永远是一副真理在握的姿态,于是,便心安理得扮演了受害者的角儿,最牛B的是你根本看不出她一丝一毫的心虚、矫饰的成分,一切都是她发自内心的——绝对坚信自己。面对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我只能灰头土脸地一败涂地。

    世界是荒谬的。她是例子之一。


    ——怎么样,有共鸣吧:)。

    再有就是左金写给沈琪的那首感天动地的短诗,《末日》——


末日
——for my angel

世界开始坍塌的时候         
我正在孤寂与无边的虚无中   
徘徊                       

你                        
俯下身来                  
便成一泓泉水               
无邪的眼和夺目的光华      
我却分明看到悲哀的伤痕     
相信我                     
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填补      

听我在黑暗中为你唱一首歌   
那是我跳动着的心脏         
让你的黑发把我紧紧捆缚吧   
那是你喘息着的脉搏         

整个世界都在坍塌时         
微笑着                     
我默默地念述着一个关于你的
春天                       


15

    还有我的一篇检讨,左金问我为啥要署本名,我说我办这报纸可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我得提前先把检讨大字报写好,检查怎么能不写真名呢,哈哈。其实这是那次吵架后给肖晓写的检查,写给自己《我的检讨》——


      我检讨——我对现实世界的忘却;

      我检讨——我总以无由的大笑换取麻木的出口。

      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悲伤,那所有我曾努力逃避刺痛我的东西,现在我回头寻找,它们却都已不在。

      给我个落泪的理由,给我个理由。

      我是哲学世界里一头欢乐的猪,背上写满莫明所以的符号。然后奔跑,快乐地跑,一直奔向屠刀。

      我见鲜血从你颈间淌下,那是你为我的无知赎罪。我站在一旁傻笑着,我本该抽搐的心均匀地跳动着。

      我努力调整呼吸才敢面对你,我为一瞬间的所见而惊悸,我有什么值得让你死去,还有什么值得让我去死。

      我匍匐在你血泊中的尸体,我循着你纷乱的黑发的缝隙,我是一头正在贪婪噬血的猪,用我肮脏的嘴唇吞尽一切被伤害的良心,然后经我的胃肠,化成大便,化成大便!

      风中你的呼喊我听不清晰。我知道你已化作天使将我们保佑,我边向你祈祷,边咀嚼你肉体的残渣,你知道我需要生存。我求你捎话给上帝,求他改变将我生在这世界的主意。

      可风中你的回答,我怎么听不见,听不见……

      我检讨,

      我检讨。


    最后还有点地方,我们从《自由音乐》里选了虞志勇的一首歌词《病孩》——


我从小就躺在这张床上,
看不见外面的草,
身边是一只架子和瓶子,
还有一根管子插在我的手上,
它对我是那么重要吗?
就这样,
靠它吊着我的命。 

妈,
你能不能——
扔掉那根架子,砸碎那个瓶子,
扯掉那根管子,
我要下床!


    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我们选的稿子有些晦涩,像我的《阴道与天堂》那种肯定枪毙的都没敢上,这是我们的妥协,但我们相信有人会明白,哪怕只有一两个,也行了。

16

    第四版完全是左金的天下,他闷在图书馆里两天,写了一篇《关于摇滚》,由于字数过多我俩左删右删还是占了三分之二的版面。纪念一下最后两段吧:


    “任何艺术形式最终能给予我们的都只是一种态度,一种方法,而不是结果,摇滚乐也不例外,生活的答案只能从生活中去找寻。”这段冷静客观得近乎残忍的文字不是与前文的矛盾,而是想让摇滚精神融入我们的生活。你可以不听打口带,你可以不读“垮掉派”,你可以不看前卫艺术画展,但你在精神上一定要是自由的!这就是摇滚精神:自由、平等、人本。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恶俗盛行的社会气候中。

    每一支乐队都是一段传奇,每一位艺人都似星般闪耀于夜空,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他们的印记。还有那些苦苦坚持信念而奔走于酒吧、露天广场的人们,在此我向他们致敬!

    最后,抬起膀子喊一句口号吧,为了我的那个不知何日便会坍塌的信念:

    摇——滚——不——死!


    ——我们还在中间配了幅画,也是报纸上惟一的图像——蒙克的《嚎叫》(别笑我们)。我在微机课上从微软出的电子百科全书上找到了一段简介,三句话我翻译了半个多小时,左金说我翻的不赖:


    《嚎叫》(1893年)(挪威)E•蒙克

    挪威美术家Edvard Munch以表现内心的混乱与骚动为主题,创作了许多生动而有力的艺术著作。《嚎叫》以波状的形体,强烈的色彩和惊人的主题成为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蒙克痛苦而又极富表现力的巨作深刻地影响了德国表现主义的发展。(Bridgeman Art Library)


    下面摘抄两首歌词,许巍的《两天》和The Doors乐队的《The End》,这歌词也太长我只截了个开头和结尾,还恶作剧似的留下了中间那段“Father I want to kill you, Mother I want to FUCK you.”嘿嘿,后来成了整张被强奸得无比“纯洁”的报纸上,最后一个闪光的“污点”。

    哦,这就是我们的结尾了:


    This is the end, beautiful friend,

    This is the end, my only friend,

    The end,

        it hurts to set you free,

        but you'll never follow me.

    The end

        of laughter and soft lies,

    The end

        of nights we tried to die.

    This is the end.


左金说咱们赶紧排版赶紧出,让他们来不及细看就印出来了。我们想的挺美,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老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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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7

    首先是一次全面清剿,例如整张报上所有的“扯蛋”都被改为“扯淡”,“傻逼”等字样全部阉割。然后二版上咕咕的《爱情是一门化学课》又堵了枪眼,老李说“爱情”二字绝不能出现,我赶紧改成了“感情”,可出报的时候这文章还是不见了,换成了若竹的《说说余秋雨》,虽然我跟这山东姑娘的关系一向不错,但这篇给小资文艺领袖提鞋的小资文章实在是我们那张报纸上最深的伤口,它摆在那儿,就像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子旁边放了一高脚杯的特级香槟干邑。一句话——什嘛玩意儿呀这算?!
最惨的肯定是第一版了,节选石康的文字被指责有指桑骂槐之嫌,《写在前面》这篇东西若不大改实在不能写在前面,还非要挤出地方来放进高奉君的又一篇千古奇诗《啊,西联!》。左金实在坐不住了,拉上我一起到宣传部找老李谈判,他指望通过一定的妥协来保留一些领土。我俩坐在打字员身边把《写在前面》删得面目全非,但我学着《废都》的样子在有删节的地方都打上了几个小方格。老李看了没动声色,我以为蒙混过关了,其实我们是傻逼。我说报缝还有地方可以放那首奇诗,这下老李可恼了,叫着一定要放头版。我和左金转念一想,放就放,还要把它用反白突出,除了傻子谁看了都会明白。最后在那首奇诗的上面我们还加了这样一小段文字,我俩挺喜欢:

    这张报纸是一次不成功的妥协。可这就是生活,我们得理解生活。
    艺术就是所谓的积极向上,一片光明吗?不!艺术源自人心,有欣喜也有悲伤,有白昼就有黑夜。
    我们坚信:
艺术是属于大众的,胜利也终将属于大众!

    报纸出来了,既没有这一小段可爱的文字,也没有《写在前面》,更没有《晃晃悠悠》的节选。老李叫若竹他们搬了两大篇文艺评论就给塞满了。
    我们只保存下了一份删改之前的清样,复印了几份贴在了几个教学楼前的布告栏上,总算是把我们《西联文学报》第五期的文字全都发表出来了,当然很快它们就不见了。
    我捧在手上我趴在床上我把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事悲壮。
    做完了报纸我的繁忙瞬间虚脱,我又和肖晓晃悠在了人流之中,偶尔会碰到左金他们两口子也晃悠过来,左金笑着说我们这状态就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们的报纸撒向人群就像漂流瓶撒进了大海,我们不知道海那边谁会将它拾起且坐在沙滩上哭泣,我们也不知道它会撞碎于礁石还是沉入海底,我们当然也不会天天蹲在海边等待什么回音。
    左金,我知道此刻你就在这繁华城市的另一边,虽然我们从未能再见。可今夜,我们还能否泅到那黑暗中的孤岛,还能否点起篝火玩命地撒欢儿。我们舞姿拙劣,我们歌声嘶哑;我们目中无人,我们挥霍青春;可我热血沸腾,我要大叫不止:
“嘿!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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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第三章

1
    眼看就要下山去北院了,我和肖晓趁周末赶紧往小屋里折腾东西。车上正好碰着陈馨,旁边还有一酷男,一问陈馨才知道原来是我们学校“寒人儿”乐队的贝司手。更吃惊的是陈馨已经随他转到了学历部,也就是说下山不是去北院而是到西区去。这段日子光顾忙报纸了,还真没注意这俩发展得这么迅速。陈馨正往随身听里塞一盘“山羊皮”的老专辑,得,又一位女摇友被创造出来了。
    那个“寒人儿”也瘦的跟我似的,一路上缩着头没话,我听过他们的一次演出,他在那队里算高手了。一下车我们分道扬镳,我奔胡同里,“寒人儿”拉起陈馨进了常家村。
    道上肖晓问我:“你说陈馨是不是已经被上了?她不是说一定要留到新婚之夜呢吗?”
    “哦,八成,跟了搞摇滚的还管得了那么多,摇摇滚滚,摇摇滚滚……”我干笑了两声。
    临下山我还跟陈馨聊过一次,她说一开始也没想跟他租房子住来着,后来他租了也就那么着了。她笑着说“寒人儿”不让她抽烟,她不听,最后“寒人儿”就跪下来哭着求她,他俩就抱在一起哭。她的头一次也就在那个晚上那么交代了。不知为什么我还真有点替她高兴,有点儿。
    我们去北院是接王宇他们的班儿,王宇打电话过来说他在西安找了一家广告公司先干着。
    “是学校推荐的工作吗?”我问。
    “不是,我不早跟你说了嘛,你就别指望学校了,推荐的没几个好工作,跟推荐办没点关系也轮不到你,而且还净是骗人的。有个广东东莞的公司来招职员,说月薪800包吃住,结果不少人都签了合同,到那儿一看才知道是到鞋厂流水线上钉鞋跟的,一天干十来个小时,一个月就放一天假,月底才给了400块钱,连加班费都没有。”
    “我靠,太损了吧。那他们怎么不回来呀!”
    “毕业证在人家手里压着呢,再说回来学校也不管了,都已经把他们算进就业的了。还不光是他们,像我这种自己出去找工作的也算进去了,现在你明白那就业率97%怎么来的了吧。别对毕业推荐抱什么希望了,先让家里找找路子吧。”
    “靠,难怪听人说西联毕业第一批是请出去的,第二批是推出去的,后面就全是踢出去的了。”
    “哈,谁这么精辟呀。这还不算,还叫我们每人交300块钱的什么母校建设费换一个破留念本才给发毕业证,没天理呀,操!”
    王宇挂了电话,我坐在床上头脑麻木。
    后来我真在网上碰着一个当年去东莞鞋厂的,他说虽不是钉鞋跟的,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一批他们一共去了二十个,到那儿就发觉不对了,想走可厂里威胁说走了都不给毕业证。没办法他们就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找到学校,老于派人到东莞来了一次,那个狗日的姓赵的老师来了两天喝了两顿酒拎了两条烟就回去了,还叫他们好好工作,妈的。结果没多久又来了40个,还有第三批、第四批。夏天学校派两个老师过来让他们在厂里答毕业考试卷子,那两个老师人挺好,看见他们的情况就跟厂里提意见,结果吵了起来被赶出了厂子。
他先回了西安,其他人现在也陆续回来了,但有不少人都在家待业。他在QQ上说了最后一句,“他们把我们都骗了,我恨他们。”

2
    突然通知说要搞一次季风文通社五周年社庆,说这次还要大搞,把西安几所高校的代表都请来,在体育馆搭台庆祝。虽然做完报纸后我把所有的事都推给99级的了,但老李让我也准备一篇发言稿。
    我没想到在退休之前还能露把小脸儿,我回去就写了,直写得我热血翻涌。
    那天台下坐了足有四千人,我走上去,转过身,冲着底下坐着的几个大领导微笑了一下,开始说话:
    “欢迎大家的到来。于祖豪院长最著名的一句话是——高考落榜生就像烧了七八十度的水,只要再添一把柴,在民办高校中继续深造,就能成材。我就是这锅温水中的一员,在锅里上窜下跳伺机沸腾;我们这锅温水立足南钟,放眼世界。从各媒体的评价来看,称于院长为伟人也不为过。中国有个小传统,喜欢高呼伟大的人物和事物为万岁,当然这只是美好的幻想,真正的唯物主义者都知道,一切终成粪土。那么请允许我在化作粪土之前向伟大可能经过的地方高呼几声万岁——
    秦始皇万岁,统一中国万岁,张楚政权万岁;孙中山万岁,辛亥革命万岁,五四运动万岁;毛泽东万岁,人民当家作主万岁,八九点钟的太阳们万岁;于祖豪万岁,西安外联学院万岁,烧了七八十度的水们万岁;青春万岁,激情万岁,热血万岁;自由万岁,自由万岁,自由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的话完了。”
    台下滚滚掌声,前排的领导哭笑不得个个面色铁青,我微笑着走向台阶,我要叫他们明白明白到底是他妈谁在养着谁!可我还没走到,我就醒了。我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灰,我的热血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满心冰凉。
    那天晚上真是热闹非凡,可根本就没给我上台的机会,我只是在底下傻等着,看99级的新社长费翔同学做讲演。他是个真正的文学青年,裤带恨不得系到胳肢窝,牙齿里出外进,戴着黑塑料框眼镜,捏着一打厚厚的讲稿,吸着鼻涕语气深情地对五千年中华文学史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然后归结到我们西联的文学社就是这部宏伟历史的新一代接班人。我牙都快乐歪了。
    然后是几个高校的学生会主席什么的上台讲话,他们昂首挺胸比着夸我们学校,就好像现在就让他们从交大转过来都在所不惜一样。哈,是冲着我们的姑娘们来的吧,这群未来机关的骨干力量。我感到受了极大的愚弄,我心灰意冷,我无力愤怒,我走回宿舍蒙上被子完成了我在季风文通社最后的演说。
    老李还任命我为北院分社的社长,让我在那里继续工作呢。我点着头走出了门,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干了,我他妈下山了。

3
    放过了暑假,我们正式在北院定居了。相对于散花山上来说,北院真是个安静祥和的好地方,人不多,吃饭不用排大队,环境也清静。我们换了个班主任,姓魏,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胖乎乎地待我们都不错。
    我和肖晓每天下了晚自习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又一圈,后来简直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当然不光是我们,还有李倩和崔征啊,还有个个眼熟就是叫不上名字的几对儿。
    宿舍里也有了点变化,洪广和小胖都搬到西院去了,二冬睡到了我的上铺。可爱的二冬有点儿洁僻,在自己那面刚刷过的墙上又糊了张大白纸,当时他正对班里的玲子不懈追求屡败屡战,我们就故意气他,都爬到他那儿去乱写乱画,他就换了一张又一张,真执着,跟他泡妞一个样。我就在这儿节选其中最精彩的几期墙报,那时我们普遍地恋爱着或说普遍地准备恋爱着。
    先说明一下,括号里都是其他人的跟踪评论,署名是谁可不一定作者就是谁,二冬为了保护他的白纸其实很少发言。如果你说太乱了你看不懂,呵呵,那就对了。
 
    规矩:写下的字如泼出之水,勿改之,切切!
    玲给冬打电话了,她感冒了。原因:冬理发了。
 
    冬理发了,像一只刚出炉的白斩鸡。今天,玲终于对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冬头顶的天,又亮了。
 
    你妈X呀大国,摇醒老子一场好梦!——付杰(黑X)
 
有奖竞猜
    谁能猜对阿齐在多长时间内搞定琦琦,他的经纪人请得奖者吃大盘鸡:
A.        自考前
B.        自考后一个星期
C.        自考后两个星期
D.        自考后一个月
E.        自考后两个月
F.        期末                     (本次活动当月有效)
                                                      小六子的经纪人:太帅张凡(X)
(G.GAME OVER ——这是冯刚的预言)
(阿齐只可能是个追随者。——大国)
(怎么没有一辈子呀?——王鹏)
(阿齐追琦琦,就像夸父追日。——冬子)
(他妈的此题无解,你泡上琦琦就像我们吃你的大盘鸡一样,都是不可能的!——付黑子)

4

    冬哥:
        如果我真的追不到琦琦的话,我就只有泡小玲了。所以你要抓紧时间!真希望琦琦不答应我,唉!
                                                                    ——小六子

    一个女人,让我认清了二冬。我今天才吃了两块钱的面,而有人给玲买了无数的糖和巧克力。我哭了。——凡
 
    女人,唉,又是女人。提到女人,我不由想起张凡,一个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的人,一个对女人做了最高诠释的人:得到了女人,就是自己很帅;得不到女人,就是女人没眼光。唉!女人呀!
 
同宿舍的哥们儿
             ——417
    都是二十好几的男人啦,
    吃饱喝足也会开始想事儿了。
    点上根烟,
    莎士比亚开始在你面前讲起黄色笑话;
    喝完小酒,
    又开始琢磨自己将来的娃儿他妈。
    也不知一天天在为谁而忙,
    也不知将来可不可以为四化贡献力量。
    总说自己的本质是好的,
    可是看来看去谁也没个正派的人儿样。
    总有一天我们要离开宿舍离开这个家,
    总有一天我们会有咱的孩子他妈,
    总有一天我们要生个咱自个儿的娃,
    总有一天……
    不知他们会不会和我们一样。
 
                              张凡
5
 
    今天很可爱,
    因为我终于在1米距离内仔细地看了看琦琦。
    她也始终在看我,
    虽然附近站着阿齐。
    他俩真的不配,
    就像人与兽。
    阿齐说琦琦就像他硬盘中的一个文档,
    而我,
    只愿做一个黑客,
    远程登陆到他的计算机内,
    将琦琦的版本号改到我的名下。
    我,得到了琦琦,
    夫复何求!?
                     ——大国


 痛并快乐者的心理说明书
             ——417烂人日记
 
    9月14日;19:00;雨转晴转雨
 
    经过几天来的不断累加的心情告白,417墙上再没有一张纯洁的白纸了。大家在墙上不断演绎着自己所能想象的最合理的胡说八道,以别人的痛苦为自己最大的快乐,想别人之所想,急别人之所急。烂的发荒,贱的可以,恶心得令人悲极生乐,更是上演了四大古典悲喜剧。请世人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吧:他们是——小玲的擦鞋者、阿媛的顽主、静儿的梦中情人、琦琦的心情哥哥,还有一个长发野鸭(只是长得像,别无恶意)和一个善于沉默的人。
待续——下集《全体舍友肖像》,请静候佳音。

你们这伙烂人,污我一身清白,我用身躯满足了你们变态的兽欲。  —— 纸

[ Last edited by 暗淡的狂流 on 2004-12-13 at 16: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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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6
    哦,又到口语大赛时间了,班里实在没人乐意去,学委就楞把我推上去了,我可是头一回。那次我挑的演讲题目叫《警惕网络污染》。
    我正使劲把稿子往三分钟以内压,学委跑过来问我辩论赛的事,题目是“不拘小节影响个人发展”,我们班是反方。
    学委说:“要是他们提那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例子,好像是庄子说的吧,我们怎么反驳呀?”
    我笑着说:“这简单,庄子他老人家又没说这句话是批判不拘小节。你想呀,千里长堤能崩溃那肯定不是一窝蚂蚁所为,必定是千千万万窝蚂蚁齐心合力的结果。这分明是团结起来力量大的道理嘛!”
    学委口吐白沫,昏厥在地。
    演讲那天我刚从球场上下来,一条篮球短裤,一双破凉鞋,坐在乱哄哄的会场里听主持人说——着装仪表占1。5分。
    等得我都心跳过速了才轮到我,我就这样穿着大裤衩子上去了,我转过身来冲大伙儿龇牙一乐,一阵哄堂大笑。我把我的演讲词给你翻译一下:
    “你好,我的朋友们。所谓网络污染我想无非两点,一是网上暴力,二是网络色情。
    说到暴力恐怕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暴力的了,可人类从没有一天消灭过战争,可见暴力是人性劣根之一。网络上的那点暴力影像跟现实中的血腥和残忍比起来简直算不了什么,把这事儿楞栽到网络头上实在有点冤枉人家了。
    我们是必须警惕网络暴力,以防罪恶悄悄爬上我们的心,因为我越来越多地听到四周发出‘武力解决!’、‘打他们吧!’这样野兽般的叫嚣声。
    下面要说的也是在座的各位最关心的——网络色情。网络上确实有很多标有18岁以下不得浏览的站点,可在座的各位都满18岁了吧,为什么不敢让咱们看呢?是我们分辨是非能力差吧,是我们性观念不健康容易腐化堕落吧,哈,那我们到底算不算成年人呢?
    色情不因网络而生,跟泛滥成灾的A片比起来网上那点儿黄色图片也是小巫见大巫了,在西方这些网站不过是一些无聊的成人消遣,可为啥把我们的老师家长吓得如临大敌呢?因为我们没有正规完整的性教育,因为那些站点居然成了我们获取性知识的一大渠道。我敢打赌在座的各位成年女士仍有部分人对性交常识一无所知,因为这远不是一本薄薄的生理卫生教材的最后两篇儿能解决问题的。而在座男士掌握做爱方法的主要来源莫过于黄色录像和黄书了吧。
    所以在我们警惕网络色情之前先要提高全民性知识水平,学习健康性观念。而在全民水平提高之前我必须感谢上帝,感谢因为有了色情产品我才知道了关键时刻如何示爱;我必须感谢上帝,感谢因为有了网络色情我才知道走进洞房之后该干点儿什么。
    谢谢你们。”
    我在一片爆笑声中扫视了一眼面前个个装得满脸严肃的评委老师,我微笑着走下去了。他们永远只当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所以我们敬爱的警察叔叔必须继续保持兴致高昂的夜间出动,打击非法性交易。
得分亮出,我是被淘汰选手中的第一名。

7
    魏老师最近一直请假,找另一个老师替着,我们还以为她得病了,后来才知道是心病了。
    这些专职老师都是留校生,打算拿到自考的本科或是继续学点别的,认为在学校的环境里才有心思学习,所以毕业时就申请留校了。据说还经过了严格考核哪,呵呵。他们收入很低但压力可不小,经常被当成民工似的使唤,上面领导骂着,底下学生骂着,难呀。
    魏老师她们几个住一间小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在教学楼里。小魏老师是想学本科的,可不知为啥同住的两个老师就瞅她不顺眼,合伙欺负她。在办公室被呼来唤去的根本看不下书,回了宿舍那两位又故意吵吵闹闹地不给她机会,后来居然愈演愈烈,其中一个三八往她暖水瓶里倒洗脚水!小魏老师受了很大刺激,请长假回家了。我们再见她已经是在元旦北院文艺汇演上了。
    学校包了一个剧院的场子,各班都要排节目然后由学生会挑选。虽然什么酬劳都没有可大家还是拼命排练希望去露把脸,大概也是闲得太无聊了。
    晚会进行过半,当然又是重头戏于院长出场,这位西联歌王肯定不是要《敢问路在何方》就是栽一棵《小白杨》,可出人意料的是今年他居然新学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众人皆昏倒。
    他那骇人的三个八度还没落下来,小魏老师突然从后台冲了出来,两个老师要跑上来拉,于院长挥手制止了。小魏老师走到于院长身边奇奇怪怪地笑着说:“我想唱首歌。”于院长说好啊。小魏老师对放碟的说:“麻烦你《在北京的金山上》。”
    音乐响起来了,于院长拍手示意大家一起来打节奏,小魏老师就笑着唱歌,刚唱了一句就哭了,简直是哇哇的哭,她就一直哭着唱,唱一句还笑一下。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不落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热爱毛主席,我们热爱……”
    她终于唱不下去了,她已经哭成一团了,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嘴还在一张一翕地,终于被两个老师拉下去了。于爷爷还是那么有大将风度,依然微笑着讲他的新年祝辞,然后在一片掌声中走回座位,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小魏老师,听说住院治疗去了。紧接着我们班被拆了,我被分到了一个由大专转本科的学生组成的班级,里面也有几个预科部升上来的,班主任姓丘。这真是个可爱的班级,是我三年中被分班五次遇到的最好的一个。拆班是为了节省雇佣老师的课时钱。
    日子照常继续,拆班合班在我们这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四个月以后丘哥也走了,他本来是想考外销员资格的,可他很沮丧地走了。他临走时跟我们说,当稍有一点利益出现的时候,跟你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的朋友就立刻排挤起你来,这太没劲了。他去了深圳,辛苦地工作着但是快乐着。听说后来他们又被拆了,拆到六十八个人一个班,上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又有一批离校找工作去了。当然那时我已经不在学校了,我只想告诉我在9871班的那些朋友,我一直惦记着你们,你们每一个人。

8
    自考成绩下来了,肖晓通过了最后的两门,她可以领毕业证了。讽刺的是我最后一门大学语文又是56分,这个我从小最强项的科目,我还要再考它第三次。
    过年了,我和肖晓回家过年了。
火车上我一直搂着肖晓,我就那么一直搂着,手臂完全没了知觉我也一动不动。我想她一定经常想我们就这样拥抱着溺死在水里,在碧蓝碧蓝的水里。我看着自己的手随着她熟睡的身体而起伏,我看到了爱情。
肖晓,每当你消极厌世,我都自责没能带给你幸福;可你知道我一直爱着你,虽然我从来不说,虽然我也是这么的消极厌世。
9
    再开学的时候左金就没有来,他靠着老爸的关系成为了复旦大学的一名正式本科生,从我们这儿的大三转到那里的大一,然后在法律系和新闻系里面挑一个上。
    每次自考的时候他都会千里迢迢跑回来一趟,其实是回来看沈琪的。当然平日里也少不了每周两封信,搞得沈琪一阵儿哭一阵儿笑的,左金这家伙要是煽情起来那还真不是盖的。
当我们互相远离的时候,我们会越来越多地说“我爱你”,而我们的爱情越来越危险。

10
此时,我开始了这部小说。我尝试着写个长点的东西来纪念这段日子,来纪念我们这一群。我边写边给身边的人看,他们就动情地讲述各种各样自己身边发生过的事情,每每讲得浑身颤抖。我就继续写着,在文字中追溯着我们亲历的一切。

11
    陈馨一给我打传呼我就觉着不对了,我们约在师大门口见。她说想跟我借点儿钱。
    我们有半年没见了。我走出长长的巷子看到她的时候都有点儿不敢认。她头发养长了,大热的天气却好像在发抖。
    我们坐到对面的“碰碰凉”里,我递给她三百块钱。
    她说:“我得上了一种很难治的湿疣,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得上的。”她的腔调简直平静得要死。
    我说:“哦。”我也尽量保持平静。
    她说:“我已经两个月没到学校去了。我花了很多钱看病,已经骗家里寄了两次钱了,实在不能再要了。”
    我说:“哦,没事,不够你再说话。”
    我一直没问她“寒人儿”哪去了,我知道她会说的。
    她说:“他带我去检查的,回来就大发脾气,说不可能是他传给我的。然后他就不理我了……”她的眼泪一串串落下来,“上个月他去深圳了,他现在到底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她把头使劲地埋在桌上,长长的头发胡乱地披散下来。
    “医生说我这病很难治好,而且很容易复发。”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咒那小子一定已经烂死在深圳了。
    她终于把脸抬了起来,涨红的脸。那双眼睛把我吓坏了。
    我说:“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
    她苦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我不敢。”
    我们走到外面。
    她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说:“你能不能把头发再扎起来,就扎一下。”
    她看了我一眼,掏出个皮套扎上,然后转身走了。
    那条马尾辫又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地跳动着,远去了,模糊了,消失了。
我的神经根根崩断。
种桃种李种春风
12
    王宇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在家过了个肥年之后就揣上两三千块钱,背个背包离开了西安。火车到北京,又从大连乘船去上海,然后下深圳,一个半月后回到了西安。而我在学校交50块钱替他参加毕业补考,他那些国际贸易题我根本不会,我信笔胡添,结果四门有三门没及格,可他们还是颁给了我一个西联大专毕业证。
    他在晚自习的时候进班里找我,手里捧了一大把鲜花,当然不是给我的,他是来给宋颖过生日的,他这人太把生日当回事儿。
    我们在操场的乒乓球台子上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宋颖、宋菲、王宇我们四个。宋菲她俩还在笑着刚才班主任看到有人给宋颖送花时那张嫉妒的要死的脸。王宇开始教人家如何许愿,我们就友情客串生日歌唱诗班。那是我们四个最后一次聚齐,四张在烛光中泛起微笑的脸在一口气吹过之后,就一片模糊了。
两个星期以后王宇去了上海,电话里偶尔能听到他疲惫的声音;四个星期以后宋菲跟一个比她大10岁的西安人成家去了,是她打暑期工的那间酒吧的老板;六个星期后,我离开了校园。

13
那个春天开始的时候,我学了五分钟的Frontpage,我把小说一章一章地在网上连载了。我知道学校早晚会找到我,然后灭了我,潜意识刺激我直接用自己名字的汉语拼音做了域名。后来,他们果然让我如愿以偿了,给了我的《来吧》一个最完美的结局。哈哈,真是的,想出乎一次意料都不行。

14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趴在后排昏昏欲睡,忽听前面老师说:“我当年也上过北京。所以我总觉着你们身上就没有我们当年那股劲儿。”
    我抬头看他,这人我很熟。他挺逗的,镜片后面的双眼贼亮贼亮的。我低头给他写了张条子:
    “向老前辈致敬!希望来看我的小说。”我给他留下了网址。
我把条子递给他,他冲我乐了。后来我知道他挺爱看的,因为他在每个班上完课都会把这个网址留在黑板上。

15
    天热起来了,我买了两件白T恤衫,大的上面我画了只缠满绷带的手,竖起仍在淌血的中指;背后画了个指不出方向的路标(是抄峰仓和也的漫画上的)。然后我和肖晓趴在床上往她那件小的上画满卡通动物,中间最大的那个是很古老的一只根性小青蛙,张个大嘴笑着,还是那么年轻。
    我俩就穿着这样的情侣装继续绕着教学楼转圈儿,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想到啥说啥,也能笑得直不起腰来。那简直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了。一到周五晚上我们就远离这片麦子地,穿过那条长长的每次走都有些恐怖的巷子,然后将那张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床摇得吱吱乱响。依然不是很和谐的性生活,但彼此都为这赤裸裸的安慰而幸福着。有时我想,那些没有婚前性行为的婚姻,很多都是这样的吧。
    我们不看电视,我们也不听新闻。我就想种一块儿菜地,我找几个兄弟姐妹坐在丝瓜架底下吃糖拌西红柿。你可能会说我疯了,但我不是惟一的一个!
呵呵,我怎么才能不再听你的唠叨,如果我不是疯了;我怎么才能停止一切的解释,如果我不是疯了;我怎么才能飞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我不是疯了;我愿彻底发疯,我在印第安人的帐篷前舞蹈然后顶住白人射过来的火枪,我在非洲丛林的部落里尖叫然后挡住贩奴者的屠刀,我在你们的面前裸奔然后看你们的脸变成猴子的屁股。哈,这你们就受不了啦,可这跟你们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到底是他妈谁疯了?!

“不能随风起舞的人,
必须用布带缠身的人,
被拴住的人,残废老者,
像伪君子一样的人,
满嘴道德者,求荣的蠢人,
都从我们的乐园里滚开!”

来吧,不肯长大的孩子们,让我们用心搭建这明亮的花园,让我们亲手埋下一颗颗童话的种子。而我会保持立正站在花园门口,面带微笑,手握钢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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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6
    一个好消息来了,我的大学语文考了73分,我大专科目终于全考完了。
    一个坏消息传来,二冬告诉我北院领导正查一个 T 打头的网站呢,说是99级的一个入党积极分子举报的。我知道我在学校的日子不多了,我改了一次地址,但这没什么意义。我继续写着,我坐以待毙,只是学校比我想象的还阴险。
    那天我吃完午饭回宿舍,我一拎床头挂着的袋子我就知道坏了。打开一看我拷贝小说的软盘,打印出来的部分稿子,还有我为自己预备的求职简历都不见了。幸亏前一天我把写原稿的本子放进了衣箱,才让这堆乱糟糟的手稿逃过一劫。我反而平静下来了,我跟宿舍里的兄弟们说我的小说被偷走了,然后躺下去睡午觉,等待一切降临。
    第二天上午的自习课,我被班主任叫到门口,说赵主任叫你过去一趟。我一进门儿就见那老头牛逼飒飒地正瞪着我。这个五十来岁的赵老头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主任我一直没弄清楚,总之每天查校徽他盯得最紧,每天用大喇叭催人起床也是他叫得最欢,还时不时在路上截住姑娘说人家裙子太短露得太多了什么的。他长了一双剑眉虎目,剑眉跟张飞似的倒竖着,还会一跳一跳地;虎目就差了点儿,左边那只好像有点儿发育不良,老眯缝着睁不开。现在就是这一大一小的两只猫头鹰式虎目盯着我,像盯着一块儿里脊肉。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吧。”这么老套的开场。
    “不知道。”我一定奉行“坦白从宽,把牢底坐穿;抗拒从严,顶多三年”的经典指导。
    “你还不老实承认,非让我说破不可?!”他一激动那只缺钙虎目就愈加眯得厉害,简直都要缩进眉毛里去了。
    “是的,你说吧。”我难得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领导。
    他白了我一眼说:“网上有一篇反对学校的小说叫什么《来吧》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您听谁说是我写的?”我还真没撒谎,《来吧》不是一篇反对学校的小说,他们不配让任何一个人用心血来写上七八万字,除非给钱。
    “真不是你?”
    “不是我。您这么肯定是我,您是不是看过呀?”我笑了。
    “我才没看过,”他说完觉得不大对劲儿,又转回来,“你别死不承认,我们不掌握证据是不会随随便便叫你来的。”
    “哦,那我想看看证据。”我就等着这句呢。
    他出去又回来又出去,然后黑着脸叫我下午两点接着来。
我当然没那么积极,我还要听革命老前辈的课呢。可他们在上课前又把我叫了出去。
17
    这次走进的是曹主任的那间大庙,我还是站着,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仰视着我。我每次见到他头脑里都会闪出同一句话——长得这么专业不去杀猪真是太可惜了!据说他混到今天最大的本领就是特会排课程表,且绝不传人。
    他故作沉着地说:“这么说你还是不肯承认喽。”
    他那张永远都像刚喝了半斤老白干似的大红脸越严肃我就越想笑。我只好强忍着笑说:“我都不知道你让我承认什么,我怎么承认呀。”
    他有点压不住火儿了,大红脸越发地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作者叫什么东戳戳西戳戳,还说不是你?!”哈,他居然可以把我的网名“这儿捅捅那儿捅捅”来个二次创作,可见实践经验之丰富。我忍不住又乐了。
    他猛地站起来,拿钥匙开墙柜取出我的那一袋东西。他掏出我打印的原稿,气急败坏地指着:“还不承认?!”
    “现在我承认了。”我瞪着他,“我就等着你把这个拿出来呢。你们有点法律常识没有?凭什么拿我东西!?”
    曹主任愣了一下,但马上又镇定下来,“我们向领导请示过了,是领导批准搜查你宿舍的。”
    我靠,大家都看见了吧,权大于法的思想有多么根深蒂固。“您请示的是检察院的领导还是公安机关的领导呀?”我反问他。“请把我的简历还给我。”
    他瞪我一眼,“这个可以给你,但底稿和磁盘我们要留下,这是证据。”他把一部分东西递给我。
    “我犯什么错误啦?我犯了十不准的哪一条啦?”
    “你哪一条都犯了!”曹主任声音又高了一级。
    “好,那是证据。我保留告你们非法搜查、盗窃他人财物的权力。”我严肃地说。
    他简直是跳了起来,暴跳如雷地吼着:“我们还没告你呢,你还敢告我们!!”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头野猪似的人类,说了一句,“又不是谁声大谁就有理。”
    我想他都快疯了,呵呵,上帝保佑他的下水。
    5分钟之后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刚好碰到宋菲和她男朋友来办离校手续,我对她说我也快离校了。
    回到老前辈的课上正是课间休息,我跟他说了这事儿,他说也就这样了,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这种事在我们西北大学也多了,根本不算个事儿。
我也算小松了口气,可我知道这事儿没完,我了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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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18
    果然当天晚上我又被请了过去。一进门我的腿肚子就哆嗦了一下,屋里依次坐着杨副院长、孙宏宝、曹主任和赵老头儿。我心想这下完了,这学校我肯定是留不下了。可既然留不下了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呵呵,来吧,让我好好体验一把。
    我气定神闲地走上前去,脸上却是满脸的谦卑和惊恐。
    我刚站好,杨副院长就开口了:“你面临着一项刑事诉讼和两项民事诉讼,事态如何发展直接取决于你的态度。你要是配合调查承认错误,那事情还好说,毕竟你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是社会上的人。”
    哈,好猛的下马威呀,我紧张地直点头。我说我能不能坐下我身体不好,他让我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杨副院长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你先交代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干的?”
    这句可真把我问懵了,原来他们以为这又是与其他民办学校间恶性竞争的事件之一,可见他们之间曾经有多少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
    我说没有。他不信,他说你态度要端正哦。
    我说真没有,就是我自己想写的。
    “那你的动机是什么?”
    哈,动机?这我还真没想过,非要有个动机是吗,那我就来编个故事吧。“我小时候得过重病,医生说我绝对活不过24岁,我今年23。我想给自己的生命留个纪念。”
    杨副院长说:“那你怎么不学学人家陆幼青的《死亡日记》,人家的境界多高尚呀,你写的这个算什么。”
    我说:“我跟他实在没法比,我没他境界那么高。”
    杨副院长表情缓和了,他觉得我的态度已经端正了,端正得像个待宰的羔羊。
    他笑着说:“我们学校有你写的那么黑暗吗?”
    我沉默。
    他又说:“既然我们学校这么黑暗,你干吗不退学,怎么还在这儿上呀?”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好好想了一下说:“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孙宏宝终于憋不住了:“到哪儿都一样儿,啊?你这态度还是没端正嘛!”杨副院长也警惕起来,使出了杀手锏。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说:“你父母的电话和地址我们都有,如果有必要我们随时会跟他们联系。还有你小说中提到的人我们也都要调查,包括你女朋友。”
    这真的是我最怕的,我怕连累别人,他们过上太平日子都不容易。我说我已经成年了,你要起诉我一个人担着,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杨副院长知道抓到我痛处了,他淫笑着说:“那可不行,查是肯定要查的,不过通不通知你家长就看你的态度了。”
    妈的,简直是威胁。真后悔当年入学时在学籍表上填了真实资料。
    我忍不住问:“您能告诉我都是哪三项指控吗?”
    杨副院长看了我一眼说:“第一个是你在网上散布黄色小说,后两个是你对我们学校和老师进行人身攻击。”
    我简直要晕过去了,“我这就算黄色小说了,那贾平凹的《废都》算什么?”
    杨副院长也笑了,他理直气壮地说:“人家是大作家,你是什么?”
    喔喔,又来了个搞特权主义的,大作家写性就是文学就能获奖,我写就是黄色就得进监狱。我靠,谁规定的呀!
    这时最激动的就是孙宏宝了,他直瞟我然后凑到杨副院长跟前说:“他刚一进来我对他印象还真好,都没想到是他干的。”他又扭回头问我:“你受过处分吗?我抓过你吗?”
    “没有。我可是好学生,我自考过关在班里算快的。”我笑着。
    “那你干吗要丑化我,我是你写的那样吗?”他满脸怪笑。
    我真想站起来指着他鼻子说“你他妈敢说没私吞过学生钱吗!”可我沉默着,我知道撒这么一个谎对他来说比放一个屁还容易。
    他觉得自己得了势,盯着我问:“你这小说在网上都有谁看到啦?”
    我靠,无知透顶。我只好耐下心来对他进行网络启蒙教育:“那可多了,谁都能看,我加拿大的朋友都看了。”
    “你看,这影响多大呀,”他面露难色地对杨副院长说:“要不怎么说这网络也不是个好东西呢。”
    哈哈,看着他那不无遗憾的苦瓜脸我简直要笑疯了。是呀,小人物也掌握舆论工具了,想掩盖真相越来越困难了,真不是个好东西呀,哈哈!
    杨副院长依然盛气凌人,“总之先要消除影响。”他打开从山上带来的笔记本,当场拨号看着我删除我的网站。我受制于他手上的电话号码,亲手将我站上的文件一删而光。可他居然狂妄到忘了记下我的密码,还说要起诉人家网络空间提供商呢。我操,有时我真怀疑他们拥有的到底是一个号称社会上最纯洁的地方还是一个黑社会组织。
    杨副院长最后志得意满地笑着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写的还挺好的?”
    我很谦虚地说:“一般吧,比陆幼青强点儿有限。”
我回到了宿舍,已经是半夜了,大家将我围在当中,我说得眉飞色舞,哈,整个一个人民英雄。可我当晚就失眠了,我知道我快成烈士了。
19
    早上不上课,集体收看电视上的文艺演出,好像又是这庆典那纪念什么的。只见电视里一群男男女女把挺好的红床单和红窗帘挥过来扔过去,还在丝毫没有破损的衣服上楞钉上各色反差极大的补丁。他们笑着跳着,一会儿做壮烈牺牲状,一会儿又做欢呼雀跃状,忙个不亦乐乎。真搞不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大概也是为了生活吧,我想。
    我正看得有趣,就见赵主任的独眼虎目逼近了,我被曹赵二位主任带到教学楼门口,坐上曹主任的桑塔纳轿车,两位校警一左一右地保卫着我,专车开出北院,直奔散花山。我两眼一闭心想我命休矣。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的车开进了基础部小院,那位名叫小旺的校警队长把我带进保卫科,上西联三年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
    里面那位科长大人我是知道的,听说他是本县退休警察在我校落草。他还穿着一身警皮,不知这是不是违法。
    这人脸比我还黑,正襟危坐腰杆笔直,开口直奔主题:“网上的那篇黄色小说就是你写的是吧。”
    我沉默。我估计跟他说《黄金时代》他都没听过。
    他拿出一叠纸说:“这是我们从你宿舍里查到的,我们自己还打印了一份更完整的。一共写到33章是吗?”
    遇到这么忠实的读者真让我受宠若惊,我对他微笑着。
    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写这个?”
    我就把我身染绝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这次我边说边想起小时候在医院里度过的那些没有自由的日子,立即是声泪俱下。当年我没钱报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真是我国电影界的一大损失。
    我泣不成声,这退休警察居然安慰起我来,还给我讲了许多勇敢面对病魔的大道理。这使我确定他们不大会给我动私刑了。
    可当他让我写交代材料被我拒绝时,他马上凶相毕露了。
    我说:“你们说要起诉我,我写这样的材料不是等于认罪吗。”
    他说:“我们现在没说要起诉你呀。”
    “等你们能起诉我时我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被噎得脸更黑了,大叫着:“你是不是想到拘留所去蹲上几天!”在这一点上我倒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一看他那神情就知道当年他常来这一手。
    这时另一个老头儿进来了,他和科长说了几句就让校警队长把我带进了另一个屋子。这老头儿是副科长,我以为要挨揍了。我们在那小屋子里坐下,他给我递烟我不会,他拿出纸笔放在桌上,然后问我问题,我说如果你要记录我就一个字都不说。
    他对我挺和蔼地说:“是于院长亲自派我来跟你谈的,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你小说中的一些情况,我们知道你不可能凭空捏造那么多事情,所以我要记下来向他汇报,查实的一定会处理。”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同意跟他聊聊。可这老头儿鼻孔长出的两撮鼻毛一直让我心存芥蒂。
    “你小说中写的那些恋爱情节是不是针对我们的十不准呀?”
    “谈不上。您现在随便在学校里拉个女生就有男朋友,只要您不拉长得太丑的。我写的只是实际情况。”旁边那个小旺队长笑了。
    “那你小说中提到的事儿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听朋友说,也有自己看见的。”
    老头儿低头沉思说:“我一直在这儿做保卫工作,所以咱们学校的事儿一般我都知道,可没想到你能知道那么多。”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我本来有些不敢确信的事现在确信了。
    他接着说:“但有一些你确实写的不实,比如那女孩得的是胸膜炎,不是脑膜炎。第二天就送到长安县医院了,后来回家治好了。”
    “哦。”幸好。
    “还有你写我们校警用警棍打学生,我们根本就没给校警配过警棍。”
    “哦。”那我回去改成拳头。
    “其他有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哦,怪不得你知道这么多,你们文通社有小记者团,都是他们跟你说的吧。”
    “不是,根本不是。”他们这群记者除了敢说些领导让他们说的话,敢写些别人同意他们写的东西以外,他们还知道个屁呀。
    “你跟孙宏宝有仇吗?”
    “没有。”
    “那你干吗把他名字都写上去了?”
    “打抱不平行吗?”
    老头儿对着我笑了。然后让小旺队长带我去吃饭。我说不用他跟着了,可我这是白说。
    我一年多没进过这二食堂了,比以前扩建了,但还是人挤人,大热的天大家一身粘汗地互相摩擦着。我乘小旺队长卖水的机会跑到了外面电话亭,给老前辈老师打了个传呼,留言:“我被带到山上,如果今晚我没回去,请报警。”我刚放下电话,只见旺旺队长拎着矿泉水瓶子正冲过来,我觉得他名字的发音与其职业还真相配。
老前辈再也没有回过我的传呼,我知道老前辈已经老了。
种桃种李种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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