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靓颖给了我们什么？以致能让我们这些过于衰老的人，这些整天忙于世故和应酬而又没有完全沉沦的人得到一次心灵的洗礼？我们这代人，大概在25-35之间，生逢70年代。我们的课本如同我们的耳朵，顺次经历了小虎队、罗大佑和辛尼奥康纳的三重启蒙。如今，白衣不再飘飘，黑金汹涌澎湃。
张靓颖是一份礼物。我们不是杨振宁，但我们在年龄远比杨振宁幼小，成就远比杨振宁渺小的时代，就意外地获得了上帝恩赐的礼物。这不是拜湖南卫视所赐，而是拜我们自己所赐。如果居高临下地审视张靓颖，她自己甚至也不过是无意中奔向我们内心湖水的一颗小小石子。
但不可否认，她的声音是一份惊喜。记得那些在校园里百无聊赖的周末吗?记得来回在冰冷的宿舍和热气腾腾的炒面摊的那些窘仄的日子吗？此间，除了来自异域的音乐之外，哪里还能找到感动得了我们的节奏？或许beyond和台湾的那对姓齐的姐弟是个异数，但我们都曾不止一遍地为中国的音乐感到绝望。可是，现在有了张靓颖--原来中国人也可以这么唱。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的声音还是一份欣慰。中文歌，对于我们的年龄，居然是一个过去了的时空。一点不奇怪，如同牛津的字样可以让一切北大清华的标牌相形见拙，如同徐志摩一首拙劣的关于剑桥的诗，能获得大大超过诗歌本身力量的奇怪赞誉。我们自己的音乐，太过迅速地被铜臭、恶俗所攻占，太多矫情地表现那些歌者本身不具有的叛逆心魂。最后，我们的母语，在拙劣音符和滚滚金元的二重唱中失去了打动我们的魅力。而《浏阳河》本身，甚至都已经不再是主流的中文歌曲的代言人。
因此感谢张靓颖，没有选择《两只蝴蝶》这样的辣鸡翅，而是选择了《浏阳河》这样久不能闻的过往天籁--粗糙但真实，本分但充满力量。如果说中文还有希望，那么这些希望将来自于这些真实，这些粗糙的表面下蕴涵的厚实的喷薄欲出的情感。而不是没有反抗的假叛逆，没有性格的伪性格，没有真性情的假小子(不是说李宇春)。是这个欣慰，为张靓颖的声带天平增加了一点砝码。我们终于可以相信，也迫使那些对陌生语言因陌生而鄙夷的老人和小孩，迫使他们相信，张靓颖的声带，可以向左唱，也可以向右唱。
但更重要的是，声带不决定一切，声音甚至只是一个过于浅显的意象。真正让我们喜欢张靓颖的是一丝共鸣，是一些声音之外的，看似微弱却有绝大力量的东西。不止是我们这代人，每一代人，谁没有内心深处的执着？谁没有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时候？只是生活给了我们太多的压力。而我们的幸运在于，时间的沙漏只是掩埋了我们的躯干，未曾抵达我们的心灵。于是，被挫折、世故、狡计和无聊所垄断的生活，改变了我们的外表和习惯，但大于改变我们的心性。
那些珍藏在我们心灵最深处的纯洁、敏感、幻想、诗人气质，甚至一点点忧伤，一丝的桀骜不逊，我们今天统统在这个有这奇妙歌喉的小女生身上发现了。真是，如果这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试问，除了她，今天这些在舞台上你来为我的歌者，又有谁再能搅动起我们的这类古老情感？
惊喜和共鸣，最后终于达成了一份敬意。我们使自己相信，这个小姑娘，可以我行我素地唱。我们使自己相信，她不是那种“人来疯”的表演，她不懂充满虚假的笑，她的代名词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绵延不绝的自信和孤傲，同时又是纯洁无暇对老于世故的最后一次绝望的抵抗。抑或是深深的自卑--同样你我都有的东西，对尘世的最后一间堡垒。自信和自卑本来是一对双生儿，是诞生古往今来一切天才和敏感的温床。因此，我们告诫自己珍惜这个自信，珍惜这个自卑。我们成就了张靓颖，哪怕她只是表现得那么自信和自卑，哪怕她躲在舞台的一隅嘲笑我们的多情。因为我们这代人的身后，纯洁和天真已经无路可退，无迹可寻。我们起码有了一个幻象。而且，我们不指望幻象是永远的真实。
一个好的歌者可以我们无限遐想的声音，一个幸运的歌者可以给我们更宽阔的联想和共振。因此，张靓颖是好的歌手，更是幸运儿。同时我们也是幸运儿。在压抑和寂寞了十年后，我们终于在老旧的星际争霸、猥琐的中国足球之外找到了另外的寄托。超级女声这个名字虽然恶俗，但不代表流水线生产不出好东西。况且，在上生产线之前，张靓颖和未来的张靓颖们将在自己内心的大海和外面世界的沟渠里，作一些微妙而重大的选择。这就是选择人生的蝴蝶效应：不让我们这代人感动，就让下一代人感动。--但起码要在音乐外面寻找一些东西，一些不属于音乐本身但又不能离开音乐的力量。 |
发表于 2005-8-30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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