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枪被你扔了
《时尚先生Esquire》专栏
1980年代,大 陆流行文化风乍起,有一阵子竟然时兴把孙中山的“天下为公”、“博爱”徽章别在胸前——这多少是对泛滥一时的大 陆红色文化的反拨,从主席回到国父了。如今潮流兴古着,80后90后也爱别个徽章耍酷,但“天下为公”和“博爱”是早就绝迹了。要怀旧,要买“天下为公”和“博爱”徽章恐怕得去台北的国父纪念馆了。
在国父纪念馆我望着“天下为公”,却想起“天下围攻”,怎么没有“天下围攻”的徽章?从“天下为公”到“天下围攻”,多好的题目啊。
然而畅销书《我们台湾这些年》可没用这样的标题,这本看起来似乎平淡无奇却火爆一时的书让很多书商悔青了肠子:怎么就没瞅准两岸旅游开放后图书市场上的台湾真空呢?台湾学者张铁志见到柴静在饭桌上还捧着这书,也纳闷这本“其实比较烂”的书怎么会这么吃香。光靠鸡零狗碎的电视新闻和综艺节目不行,政 治娱乐化有祛魅的民 主功能,但也容易冲淡**,在娱乐至死的哄笑中令人傻傻分不清楚。但廓清“我们台湾这些年”从“天下为公”到“天下围攻”的民 主启蒙历程,也不是一本快餐式普及书能承载的任务,不过廖信忠这本书的普通人视角当然比学者的煌煌巨作更易为大 陆的台湾盲所接受。
1月3日,在台湾东部花莲,我和台湾乐评人马世芳面朝太平洋,聊起彼此小时候的课文,都是怎么妖魔化彼岸的。其实我最想看的台湾书,是台湾这些年的小、中、大学课本。
实地考察当然比书本更有说服力,要了解台湾这些年的民 主启蒙历程,最好的途径未必是去那些“政 治景点”如国父纪念馆、中正纪念堂、士林官邸听导游背书,而是在去这些地方的路上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发生在台北的士佬和大 陆客之间的聊天,其意味并不亚于两岸政要会谈或学者研讨,别小看普通陌生人之间点点滴滴日积月累的日常交流。
午夜刘文正。
到台北的第一晚,左小祖咒就被台湾酒霸陈升撂倒在一个酒吧,然后酒霸打电话叫了这辆的士,我和张玮玮把那头豪猪抬进车,猛然一阵奇香袭人:驾驶室竟有一大盆花!我们不禁为浑身酒气而自惭形秽,不料善解人意的司机取出几个塑料袋,“如果想吐,我也给你们准备好了。”到酒店后,这司机还给打了个折,然后帮我们把左大侠抬下车又抬进酒店。台北的司机看来还可以兼任**和电台午夜倾情节目DJ,他跟乘客说话就像跟情人说话一样:“我们这边是海洋性气候,你们从**来可能不习惯……”这语调完全像午夜二时台北冬夜林荫道笼罩街灯的空濛雨雾,这嗓音让我想到刘文正,远在七八十年代,我仿佛已在刘文正的歌声来过雨夜的台北街头。左小问陈升能拜见一下刘文正吗?但刘早就躲到美国去了,据说是不想让任何人见到他的秃顶,他的皱纹。第二天我向陈升盛赞这位的士佬刘文正,升哥说可惜你们没坐他的另一部车:车上贴满了他载过的各式名人的照片,蔡依林,周杰伦……还有迈克尔.乔丹。
深绿狂徒。
兹节录从中山北路到台北国际会议中心途中这厮向我发表的政 治演说(反动之处,请读者自己明察):“我是深绿的啦,我也不赞成开放自由行,我载过许多**客都跟我说台湾迟早要回归的啦,但我还是反对的,你听了不要生气啊,我跟你讲道理的,不管扁还是不扁我都是深绿的啦,你看蓝和绿成天吵来吵去好像很乱,但其实吵架没关系,大家有话都可以直说,不吵架才有问题啦。”我突然想,如果组织一场北京和台北的士佬的辩论大赛会如何。
蒋公侍卫。
从国宾到国父纪念馆路上,这哥们给我和陈升助手桃子上了一节令人崩溃的国共政 治速成课,他的脑子就像一台小道消息和阴谋论的搅拌机。按其阴谋论分析,国共一直都是合作的,不但合作做掉阿扁,而且早在1949年就说好了,国民党只是帮“托管”台湾而已,迟早台湾还是要奉还回去的。他还故作神秘地曝出一个其实每一个导游都会跟大 陆游客讲的机密:圆山大饭店的地下通道可以通到士林官邸。在我付款下车前,他曝出最后一个机密作为答谢:“我曾经是蒋公的侍卫啦!”
天池道士。
一上车见到这个气定神闲的光头圆脸司机,我就纳闷:台湾的和尚也兼职开车挣外快?一聊到大 陆他说经常去,最远去过乌鲁木齐,去过天池——原来他不是崇佛而是修道的,去天池是为了王母娘娘。“天降大道于台湾,我们台湾有很多神,但是都互相尊重……”说着他指着一座清真寺,提醒说台湾也有穆斯林。
我从来不主动跟的士佬说话,但台湾的的士佬如今是一见到**客就打开话匣甚至掏心窝子,这是跟绝对沉默的香港澳门的士佬完全不同的。台湾的费和北京上海差不多,晚上十二点之后非但不涨价反而打折(好像是7.5或8折),台湾人坐出租不习惯坐驾驶室,你一坐进驾驶室司机就知道你是不是本地人了,差不多都会主动跟你聊天。在北京,如果你喝醉了,通常会遭拒载,即便上了车,司机也会警告:“别吐啊,我刚洗过车!”在广州,你跟司机之间不是隔着一盆花,而是一道防抢网,甚至到了晚上,警方规定成年男子不准坐驾驶室。
可惜那头豪猪错过了午夜的刘文正,听我讲了台北的士佬的动人事迹后,左小祖咒宣布日后会把这个写进歌里去,而后来,在见识了台湾的**之后,他又想把台湾警 察写进歌里——也许若干年后,会有一首歌叫《台北画报》。
那是从台北到花莲的路上,我们在大巴上放艾未未的《老妈蹄花》,这部影片像台湾东部曲折的海岸般惊心动魄,车窗外是蓝色太平洋……片末左小祖咒的《北京画报》歌声响起,众人鼓掌,都夸片中那两位警 察演得真好。
到了花莲乡间在一家“农家乐”式旅馆,我们大摆梦幻烧烤酒席,席间有一个警 察,陈升说他是来抓“共 匪”的,但那哥们不去抓“共 匪”,却抱着吉他,一首接一首唱阿美族情歌,毫无愧色地班门弄斧,但唱得确实好听极了,陈升随后又即兴赋词,胡乱改编左小祖咒的《当我离开你的时候》对酒当歌……直唱得月亮从山后面探出头来,直唱得大鱼在篝火上胡乱翻腾。这时又来了两个荷枪实弹的**,我以为是来查噪音扰民的,没想到人家是过来敬大 陆客人一杯!
我第一个被撂倒,第二个是左小。半夜陈升突然又闯进屋把我们吼醒:“‘共 匪’,快起来,出大事了!”左小和我连忙起身穿裤子往屋外跑,左问:“打架了?”陈答:“枪都拔出来了!”
他是骗我们继续出来狂喝。最后,三个花莲警 察和一条吃撑了烤猪排的叫“酷哥”的狗一起,横七竖八躺在草地上,最后一个警 察是哼着歌抱着吉他直挺挺地倒下去的——一个腰别手枪手抱吉他的阿美族警 察。此情此景是左小那首歌最好的MV画面:
那杆枪被你扔了
我也没有说我用不上那玩意儿
我需要它去杀某个人 在昨天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那把吉他你拿回来了
[ 本帖最后由 京A32777 于 2010-3-18 21:5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