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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学诗小记 [打印本页]

作者: 搞活    时间: 2010-9-25 22:52     标题: 学诗小记

学诗小记




苏东坡《和子由踏青》云:“不甚高妙景物,名大家能写得恰如分际,小名家则非雅事不肯落笔矣”,读到这句话,我首先想到了王维。
《辋川集》收诗二十首,如《鹿柴》《辛夷坞》《竹里馆》等,无一不是动静有机虚实相生的精品,可是我们在诗中并不能揣想到辋川实地的风景。王维笔下的那些景物,在任何有山有水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深涧花开花落,游鱼跃出水面,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王维只精准地勾勒出事物的本来面目,而读者所体悟到的,却是诗人的高洁情怀与潇洒气质。可以说,是心灵的力量成就了这些诗歌。《辋川集》里,地名诗题不过是符号而已。
我久居县城,少有机会出门,“高妙景物“虽然也走马观花看过一些,但是写进诗里我自知难免浮光掠影。不是说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吗?学校里老师指导作文不也说要从熟悉的事物写起吗?那么,就写家里的”不甚高妙景物”吧,能不能“写得恰如分际 ”,先不管了。   
院里种了几棵果树,夏夜,还常有壁虎在墙外爬来爬去,想一想,便写下了《失眠》:
伸头探望的葡萄藤上
一只壁虎爬过来
小心翼翼的  抱怨月光太亮
而屋里清凉

羞红了小嘴
石榴搭着枣花
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那只翻飞的蝴蝶
遂在清晨
乘梦而入了
结句是用“庄周梦蝶”的典故,但是不知道这个典故并不妨碍对这首诗的解读。失眠的人或许能更容易的体会到,那种亢奋后的困乏与虚弱在清晨来得有多深,但如果直接用乘虚而入又感觉语言太熟,考虑了一下还是用了现在的句子。
撇开浮沫,反求诸己,探求平凡事物蕴涵的本来之美,这是我在诗人王维那里学到的。学的当然远远不够,但至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是李白的感慨,运用夸张手法,浓缩时间产生张力。仔细体味,其间的苍凉与悲怀实是动人心魄。
台湾诗人非马有一首《醉汉》:把短短的直巷/走成一条/曲折/回荡的/万里愁肠//左一脚/十年/ 右一脚/十年/母亲啊/我正努力/向您//来。走向母亲的“万里愁肠”要用一脚十年的步伐来走,时间被放慢到近乎残酷的境地,那弥漫的乡愁也因此愈发沉重。
时间在诗人笔下可快可慢,而无论快慢,都源自对时间的敏感。
家里的石榴树很让朋友们欣羡,每每五月红花满树时,造访的友人就会仰着头看,边用玩笑的口吻说秋季给他留点,我也满口答应。而事实上,兑现的极少——有些人失去了联系,有些人自己都忘了,有些真的就是来迟了叶子都掉光了。
年复一年,石榴开花结果,绚丽了成熟了,至于众生的有约失约,或偶得或遗失,时间并不理会,依然如常着四季轮回。只需稍稍压缩,便可惊见身处时间的洪流,有太多载沉载浮无解的因缘际会。
心有所感,于是写下小诗《石榴》:
早些来的
看到了花
随后来的
摘走了果

有约在先的
仅仅迟到了一秒钟
白雪就茫茫
     不过,写时间最快的,印象里还是一位外国**诗人的,他说:“我像一颗子弹穿过了三十年的岁月”。




“我所期待的散文,应该有声、有色、有光,应该有木屑的甜味,釜型大铜鼓的骚响,有旋转自如像虹一样的光谱,而明灭闪烁于字里行间的,应该有一种奇幻的光。”,读到余光中论散文创作的这段名言时,我不假思索就将话里的“散文”转换成了“诗歌”。
是啊,难道诗歌不应该也是如此吗?
视听嗅味触,调动一切感官,将细节具体,充分表达,那样写出来到底会怎样呢?于是一句一句写下这样的诗句:
小屋一角
灯光渲染着夜
啜吸一口冷茶
缓缓咽下
恩,有视觉有味觉了,还押韵了,自己感觉不错,然后:
窗外有狗在叫
桌上时钟正闹
我闭上眼睛
追逐着心情
还好,听觉也有了,居然也有韵,继续:
这样的夜里
又有一阵茉莉花香
幽幽凉透我的梦乡
好了,嗅觉有了,触觉也有了。感觉都全了,可是,好像缺了什么,对,“奇幻的光”。生硬的套装理论,却没有发现,那奇幻的光才是诗歌的灵魂。这首17年前的习作,雕琢有余新意欠奉,矫情横溢诚意不足,而当时却颇为自喜,殊不知真是应了那句著名的讥讽——“押韵的分行”。
之后很长时间我才体会到,视听嗅味触等等感官的细节刻画,只能是手段,是桥梁,舍本逐末的诗歌,必然没有光,没有灵魂。




一个画面,一段音乐,一句话,甚至一闪念,都可能是诗的种子。
1997年一个冬天的下午,我伏案睡着了,录音机还开着。昏然间,隐约传来一波又一波的歌声,那歌声渐渐清晰、清澈,仿佛自高远的云际缓缓降临,虽然只一段旋律在反复,但情感的力度渐次增强,竟使狭小的书房充满宁静与庄严。我蓦然醒了,怔忪良久。
那是爱尔兰女歌手恩雅,在用天籁般的歌喉吟唱《天上的父》。我只能品味声音里的情感,听不懂歌词。也许语言的障碍反而加重了神秘的感觉。
那一刻至今不能忘记。
想用诗歌记录那一刻的感动,于是开始写,可是用自己习惯的手法总不满意。常常投笔浩叹,莫可奈何。直到有天读到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黄昏的和歌》,我才心有所动。那通过反复逐步加强韵律和氛围,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套用《黄昏的和歌》的句式编排,我写下《梦见冬天的时候》:
梦见冬天的时候静静醒来
灯光里飘闪着满天大雪
追随渺茫的歌声走向旷野
就象追随蝴蝶,没入她的传说
                                            
灯光里飘闪着满天大雪
雪地上她的足迹无法寻觅
就象追随蝴蝶,没入她的传说
她仿佛是在远方轻轻飞扬

雪地上她的足迹无法寻觅
我不知道风里的那人是谁
她仿佛是在远方轻轻飞扬
她的眼里有湖水的安详

我不知道风里的那人是谁
而我愿祈祷,让此刻凝成永远
她的眼里有湖水的安详
安详如故乡的等待蔚蓝无垠
那生生不息的旋律与铺天盖地的虔诚我感觉还是没有写到彻底,但是由于水平有限,我也知足了。只是写完不免有点纳闷——难道真的要用西方的诗歌形式才能表达西方的音乐吗?




有朋友说,现代诗不是诗,唐诗宋词才是诗。说的挺绝,我没有问下去。显然,由古典到现代,诗歌一定是丧失了什么,他才会有这样的结论。问题太大,我也答不下去。
但是不由得我不想这个问题。学思不够,想了很久,直到遇见洛夫。
在《解读一首叙事诗——苍蝇》中,台湾“诗魔”洛夫说:“近年来,不论在文章中,演讲与座谈会中,我都不遗余力地为久已失落的汉语诗歌之美招魂,大声疾呼把它那些纯粹、精练、气势、神韵、意境、象征、隐喻、妙悟、无理而妙,反常,合道, 言外之意,想象空间;多义性,朦胧美等诗的素质找回来,让读者在真正的诗中迷醉,沉思,让诗的数量降低一些,诗的质量提高—些。”
这段话让我豁然开朗。
虽然现在要么口语入诗立等可取,要么主张叠出佳篇欠奉。故弄玄虚名曰深刻者有之,回车散文名曰透彻者有之。
但是我已经找到了诗歌的方向。



《迷路》:十万只蝙蝠为我带路——这是我98年写的一首诗,发在网上,朋友不明白,问我为什么这样写,为什么这首诗只有一行。我也老老实实回复了下面的话:


写《迷路》,因为当时有迷茫的感觉。于是写,写了很多行。不满意,删。还是不满意,最后只留下这一句。十万是一个巨大的数量,其实数字多少无关宏旨,主要是通过它营造氛围,这个氛围和心境合拍。蝙蝠的飞翔有一种莫明的意境——有点诡谲有点阴冷。为我带路,如果是一只老马也许就没这么多问题了,问题是十万只蝙蝠的飞翔本身就是无序混乱的,怎么带路呢?路怎么走呢?所以迷路,因此迷路。
但回复的时候,我还有一点没有说。
小学课本里那些二十个字的五绝,易懂晓畅,有情有理,当然,更有境界与韵味。古典
诗歌用近于极限的字数能做到这些,现代诗能做到吗?或者说,现代诗还关心这些吗?
朦胧诗主将舒婷在《停电的日子》里有一句这样写道:“有穗烛苗被手护卫着”。不用形容词,只一个“穗”字与“苗”呼应,“烛”便立体起来,“烛苗”与“护卫”呼应,便有了情感。情感的联系,来自“手”。这里,每个字都充满弹性不可或缺。我被折服了。
作为一种尝试,也是一种学习,我的《迷路》就是现在的样子。



书架上有一本《徐志摩诗全集》,顾永棣编注,学林出版社19922月出版。1992年我在宣城的新华书店里看见,站着读了几个中午,终于买了回来。这本书被借出去许多次,每次都有惊无险回到我的书房,历经18年的沧桑,纸质不可避免的灰暗了,但它依然是我的珍爱,尽管软精装的定价只有7元,厚度也只有区区587页。
作为自有新诗以来的第一个大诗人,徐志摩在诗史上的成就与地位,已经无需再做更多肯定性描述。不知有多少文学爱好者的诗歌“初恋”是给了徐志摩,至少我是。
也算缘分吧,汪国真的诗歌在1992年风靡文坛,受媒体与大众追捧的程度,堪比香港歌星。同样是在宣城的新华书店,汪国真的诗集被摆在醒目的位置打着堆头,书架上各种评论汪国真诗歌的小集子也是七七八八蔚为壮观。我也买了一本。
那时我对诗歌的兴趣正浓,但是苦于没有书籍可以指导,不明白新诗何以会写成那样。徐志摩和汪国真来的正是时候,一个浪漫深情一个浅显易懂,恰恰满足了入门者的要求。
我开始模仿,两个都学。
徐志摩有一首《雪花的快乐》,虚写一片雪花在半空飞扬,最后飘向花园,“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诗作空灵飘逸,很是让人着迷,我反其意写了一首现在看来非常青涩的东西,首尾两节记得是这样的:
我在花园里等待
我知道她会来
她有洁白的温柔动人的舞姿
她的爱,是无边的

我在花园里等待
这里没有人看见
等待一场纷飞的雪
等待一场潮湿的相逢
这类模仿性习作,徐志摩的作品往往是首选对象。模仿汪国真的也不少,而且写起来比较容易,只要找到一句格言上上下下想一想,一天三五首是很平常的事。也许太容易了,仿佛喝兑了水的酒,滋味淡薄,结果反而模仿的少。比如我故作老成写做个好孩子的陈词滥调:
在春天之前
许下的承诺
会在冬季凋落

把梦藏好  别让它
在错误的季节
错误的绽放
又矫揉造作欲彰弥盖的写:
不要赞美我
在暮色的天际
我是一抹最后的霞光
不能给你永远的美丽

不要挽留我
在夏夜的星空
我是一颗匆匆的流星
无法再你的眼中永存

不要寻找我
在茫茫的人海
我是一个平凡的生命
和你一样静默的生长
于我,汪国真的诗歌怀旧的意义已经大于鉴赏。
他说对夺取诺贝尔文学奖很有信心。我当年买的那本小册子,隔年借出不知流落何方了,那里有很多人对他的诗作给予了高度评价,估计这也是汪国真信心的源泉吧。只是,我还是挺替他担心的。后来又听汪国真自己说,给别人的画册配诗,一天能得诗几十首。我唯有愕然。
的的确确,汪国真对诗歌的普及功不可没。
想想看,好像现代诗能被读者背出来的还真是不多。徐志摩的诗作,有好多我倒是真能一字不拉的背诵出来。对他那首不太知名的《西伯利亚道中忆西湖秋雪庵芦色作歌》我尤其喜欢,以为文字的阴柔之美,极致也只能如此了。曾经模仿着写了一首《梧桐树下》,但诗稿已经找不到了。
谢谢徐志摩,也谢谢汪国真。1992年,徐志摩让我感受到了诗歌之美,汪国真则给了一个少年放手创作的勇气。




给儿子买了一袋塑料积木,把说明书摊在他跟前,指着上面的示例图我说,你能搭个这样的小房子出来吗?儿子高兴地说,当然可以呀,你看着啊。他开始认真的拼起来,低着头不说话,嫩嫩的小手或拔或插或拍或拧,过了会儿,果然搭了一个建筑物出来。他站起来自己鼓掌,得意洋洋的叫着。
他搭的和示例图上的不一样。我提醒他,你看你这里,你看图片上的这里,不一样啊,还有这里和这里,也不一样呀。儿子不管,说,那个没有我的漂亮,耶!
他不让别人碰他的杰作,自己把它小心地放好,坐在那里点着头看,渐渐地目光也沉静起来。过了一会,我又忍不住建议说,拆了吧,我们重新做个更漂亮的。他头也不回,说不行。
那一刻,儿子仿佛是一个诗人,在自己的作品里出不来了。




     电视里,一个著名的外国漫画家评论中国的同行,大意是,画的很好了,但是还可以更好,再努力些,尽量用一笔把圆画的更圆。说着他拿起铅笔,在纸上随手画了一个圆,一个镜头特写,令人惊讶,真是圆规划那样的圆。
    一个圆都要那样尽力画到完美流畅,这使我想到了唐时的苦吟诗人。苦吟诗人或许不是第一流的诗人,但是他们对诗歌心存敬意。他们尊重每一行诗,甚至每一个字,绝不肯随手打发。
那么,每一行诗,我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吗?
这一行的韵押的是不是有点生硬?这一行是敷衍的还是俗套的?这一行是精炼的,有没有更精炼的方式了?这一行你考虑了和上下行的关系了吗?这一行不错,但是和全诗不搭,要不要删?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对每一行诗都如狮子搏兔必尽全力,直到自己无能为力改不动为止。一首10行以内的小诗,手蓦心追,搜肠刮肚,总要来来回回写个七八遍,写一遍推敲一遍。即便如此,有时还得彻底推翻全盘重来。
比如我的小诗《苦行》,里面有句“草鞋所托/乃一株枯黄的执着//在山山水水里颠簸/是谁,施舍的更多”,原句是“芒鞋所托/乃一株枯黄的执着//在山山水水里颠簸/谁的施舍更多”。
在草鞋与芒鞋之间,我曾犹豫。芒鞋雅致些古典些,亦可借用苏曼殊“芒鞋破钵无人识”的意趣,草鞋有点土气,但是与下句“枯黄的执着”更有内在的血脉关系,暗示性更强,而且比起芒鞋,更能突出“苦行”之“苦”。再三斟酌,还是用了草鞋。最后一句“谁的施舍更多”,语气急促了,所以换成“是谁,施舍的更多”,用了一个逗号,稍稍放缓下节奏。
这样写久了,渐渐养成了习惯,无论篇幅长短,诗歌总是一行一行认真写出来。这样写,挺踏实。如果有朋友说写的不好,我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因为我尽力了。




俗话说诗歌是年轻人的艺术,所谓少年写诗,中年写小说,老年写散文。但是本应该与诗最为投缘的年轻人,现在却更喜欢流行歌曲。因为要流行,歌词至少听众要能懂。
我也喜欢,如果比起那些难懂的诗歌。
学诗多年,仍然有许多现代诗我看不懂。不懂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一条是,写诗的人,当初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读者能不能懂?或者说,诗人愿意把诗歌写的能让人懂吗?如果愿意,能不能做到呢?
再退一步,即使读者不懂,那么他从你的诗歌能不能得到至少是审美的满足呢?朦胧美,个性化写作,也得讲究一下 “语言的艺术”吧?
手边有本93年的《中国先锋诗选》,序里说一位诗人“极具天才”,“具有惊人的探索意识”,“追求现代诗那包容一切的悲剧式歌颂和前卫精神”,“正在迅速冲上中国现代诗创作新的顶峰”。还说“他不得不试图用整个生命来交换命运对他作出的安排”。于是赶紧翻到这位诗人的页面,接着就读到:
琴女人  琴孩子
那里是否是我今夜的家
最糟糕的事情是心中的猫和狗
被水中的月亮选中
还读到:
铁锤打死空气的金银
树叶的女人爬到天空的尽头
提前来到坟墓  好大好圆的月亮玫瑰
水中的孩子不用肺呼吸用皮肤
读罢我懵了。不错,语感是不错,可除了语感,诗人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些诗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类似这样的诗行书里比比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一声叹息,将它束之高阁。
流行歌词会写成这样吗?
诗歌当然不能像流行歌词那样偏于煽情与迎合,但是象《中国先锋诗选》里那样的写作,也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那样写,和“自绝于读者”也差不多了。
我的想法是,如果真的有非常个人化的极特殊体验与感悟的,可能会造成读者解读困难的,就暂时不要拿出来,先放在抽屉里,过段时间感觉能写的明白点了,就写的明白点再拿出来见人。


十一



读过一首写王维的现代诗,里面有这样一节:
桃源行  有否茱萸  红豆
    每逢佳节倍思亲
渭城朝雨浥轻尘
洒遍柳色依依的离愁
    西出阳关是沙尘
诗句确实音调浏亮节奏明快,可读罢不禁奇怪,写这首诗的诗人在哪里呢?除了知道作者尊崇王维,我听不见他自己的声音。显然,这并非作者已经达到了“无我”之境。
在现代诗里援引脍炙人口的古诗,可以较为容易的烘托情境,这种手法只宜偶一为之点到即止,长篇累牍会令人赞叹作者博学,却难以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因为那不是现代人自己的古典情怀,那是没有消化、吸收的囫囵吞枣。读这样的诗,不如直接读原汁原味的唐诗宋词。
洛夫的诗歌《与李贺共饮》,同样是写唐朝诗人,但境界情趣较之前篇实有天壤之别。摘录一段如下:
来来请坐,我要与你共饮
这历史中最黑的一夜
你我显非等闲人物
岂能因不入唐诗三百首而相对发愁
从九品奉礼郎是个什么官?
这都不必去管它
当年你还不是在大醉后
把诗句呕吐在豪门的玉阶上
喝酒呀喝酒
今晚的月,大概不会为我们
这千古一聚而亮了
我要趁黑为你写一首晦涩的诗
不懂就让他们去不懂
不懂
为何我们读后相视大笑
《与李贺共饮》,不仅语言炉火纯青意象直追长吉,更可贵的,是洛夫在精神上与李贺是平等的。“共饮”是友人间的相聚,无醉不欢,无话不说。洛夫不做陪客,他放开手脚写出了自己的气质。
诗有三偷——偷句、偷意、偷势。袁枚将坦坦荡荡的学习,下了一个“偷”字,乍看有点卑琐,我倒更愿意将之理解为心怀虔敬的深思揣摩。其实现代诗的学习,无论对象是古典诗歌还是外国诗歌,甚至于任一艺术领域的创作,莫不可以“三偷”为宗旨。
仅仅偷取形式则如油浮水如絮粘泥,虽在一处但两下自分。
唯有通过心灵的碰撞,在电光火石间窥探隐秘的堂奥,且逐步的,透过字面深度把握那些经典的风神,才可能消除隔膜,让真我的诗篇水乳交融元气淋漓。



十二


济慈说,如果诗句不能象叶子长在树枝上那样,那还不如不写。李贺说,笔补造化天无功。两位不同时空但同样天才的夭亡诗人,对诗歌创作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观点。
济慈重视诗歌内在的情感律动,追求的是真实。李贺则认为,大千偶或有缺,万象未必尽谐,诗歌可以通过艺术再创作予以弥合完善。
一个强调天然,一个赞美人工。
我个人喜欢李贺更多些,但济慈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是放在一起看,想了很久想不通,到底诗歌应该怎样写呢?如果用济慈的标准来衡量,除了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和清水出芙蓉的李白,中国恐怕再也没有诗人了。实际上当然不是。动画片里,慢羊羊村长有了灵感时头上就会伸长出两片树叶子,挂在脑门前,我的树叶子一直也没伸出来。
后来听歌手齐秦演唱《痛并快乐着》,他说,很多事物其实是一体两面,看似矛盾,实则共存。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虽然理解的还是很肤浅——
诗歌创作里,真实并不排斥想象力,当然更不是反对锻词炼句,真实,是反对拔苗助长,不能为赋新词强说愁。
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就像一条河流,曲折起伏不断向前,奔腾是潮,往还为浪,激落化瀑,静缓成湾,诗人要做的,是运用各种艺术手法疏通雍塞使其流转无碍。
倘或你挖个坑,用叵测的漩涡告诉别人这里是大海,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十三


有一种赞美是这样表达的:就像诗一样。比如一处风景,一串记忆,或者一部电影一个人。
我们说,那段时光就像诗一样。听的人会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们还可以这样说,就像唐诗一样。就像宋词一样。就像一则小令。
但是我们通常不会说,就像口语诗一样,就像现代诗一样。如果用了,那多半也是与美无关的一个形容。



十四



一流的食客,能把螃蟹身上的肉吃的干干净净。
他们先用圆锤将螃蟹的周身轻轻敲一遍,然后剪下每根螯足,一节节断开,剔捅挤挑里面的活肉,弄出来蘸酱慢慢吃掉,接着揭开蟹盖,舀去蟹胃吮净蟹黄,再吃蟹身的蟹黄蟹膏,吃完了,掰开蟹身撕里面的蟹肉继续蘸酱吃。
如此这般折腾一番,桌上并非一片狼籍,高手们最后还能将所有的蟹壳一一还原,重新搭拼成一个完整的螃蟹。
读诗也有这样的耐心与热情就好了。 “鉴赏”和“评论”是工具,你总归要自己去面对一首诗。
细读一首诗,细到每一个字,体味用意,咀嚼诗情,尽可能多的去吸取。或许有人会说,诗无达诂,不如不求甚解。这当然没错。但前提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去诂一诂,解一解。
还是《红楼梦》里说的好,你看王熙凤“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




[ 本帖最后由 搞活 于 2010-9-25 22:54 编辑 ]
作者: lxy824    时间: 2010-9-26 08:40

老搞诗兴大发,品读间,触动回忆-------那一段与友谈诗弄词的酸涩岁月。
作者: 锣声若响    时间: 2010-9-26 09:27

哇哇哇!!!数日没见,词作不少哇哇哇!!!
作者: 搞活    时间: 2010-9-26 11:07

这次是酸到家了
作者: 京A32777    时间: 2010-9-26 13:02

原帖由 搞活 于 2010-9-26 11:07 发表
这次是酸到家了
想不到,写个诗你能有这么多的体验,我就从来没总结过。我记得自己在红楼论坛也发过诗,后来,小往找出来一篇问是不是我发的,她也在那里注册了,因为时间太久我都不记得了,再一看,写的这么屎,这像我的作风吗?不好的敢发出来?后来吧,仔细一回想,还真是我发过的,真的是惭愧之极!太狗屎了!


我是不太喜欢现代诗,因为好的太少,而我又没有耐心去挑拣选读。一直是喜欢近体诗的,从唐诗到宋词,再到元曲,甚至昆曲戏词,我觉得各有特色,没有精力看那么多,就认真各自选读几首,各领其妙,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曾经学写过现代诗,也邯郸学步一般写过近体诗,总觉得现代诗过于简单,而近体诗又太难。我也发两首吧,请老搞评述则个。


中秋感怀

夜近子时霜满天,
秋风无语问婵娟。
且尽太白一杯酒,
乘风遨游天地间。


李白不是要‘对影成三人’么?2007年的中秋,那一夜乌云遮月,情景是我自己硬杜撰出来的,哈哈,那我就陪他饮一杯便是,可惜这句用的不好,一直也没有想出好句,就这么搁置了。


想念黛玉(08年元月写在晓旭去世之后)

昨夜重读葬花词,
暗抛红泪无人知。
可怜香消随梦去,(奉师傅之命,将原来的“断”字,改作“去”字)

灵河岸上可相思?


一直记不住诗词的格律,搞不懂那么多的平仄排比,照猫画虎、跟着感觉走就是啦!近年已经不写诗了,不是不想写,是书读的太少了。
作者: 蓝色蔷薇    时间: 2010-9-26 14:22

天啊!这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啊!
作者: 搞活    时间: 2010-9-26 17:44

原帖由 蓝色蔷薇 于 2010-9-26 14:22 发表
天啊!这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啊!
是啊!这真是不可收拾的一发啊~
作者: 搞活    时间: 2010-9-26 17:51

原帖由 搞活 于 2010-9-26 17:49 发表


车牌呀,你**要你改,那是对的呀~

两首小诗都不坏,浑然晓畅。
只是前一首的结句有点太顺了,所以感觉力度还不够。
后诗结句很像“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呀。


作者: 宁儿    时间: 2010-9-26 19:40

哇,好长篇,堪称小说诗人。
作者: 宁儿    时间: 2010-9-26 20:00

老搞沉吟起来就像一首诗。
作者: 蓝雨宝贝    时间: 2010-9-26 20:14

老搞大叔诗兴大发,我得好好研究研究。。。
作者: 搞活    时间: 2010-9-27 11:24

谢谢各位姐姐妹妹们捧场呀~~当然,除了破锣
作者: 水岸上的过客    时间: 2010-9-29 15:19

老搞又出新篇了
作者: 京A32777    时间: 2010-9-30 08:33

原帖由 搞活 于 2010-9-26 17:51 发表 车牌呀,你**要你改,那是对的呀~

两首小诗都不坏,浑然晓畅。
只是前一首的结句有点太顺了,所以感觉力度还不够。
后诗结句很像“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呀。
老搞,**说的话,当然是对的,老子敢不听么?

你说的这个力度的问题,俺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没太讲究过,真的,没像你有那么多的研究。

至于后一个结句像你说的这个,我从来不知道这首诗呢,读的诗太少嘛。

我的出处是:雪芹有一位好友,曾经看过脂批本原著,写过10首评述‘红楼梦’的诗,其中有一首,是作为黛玉宝玉有婚约的有力佐证,我不记得人名字了,只记得原诗:

伤心一首葬花词,
似谶成真自不知。
安得返魂香一缕,
起卿沉痼续红丝。

我是用了他的:葬花词、知、丝(谐音:思),要我自己肯定想不出来这几个字,才疏学浅哟
作者: 锣声若响    时间: 2010-9-30 17:45

原帖由 搞活 于 2010-9-27 11:24 发表
谢谢各位姐姐妹妹们捧场呀~~当然,除了破锣
卖艺不敲锣。。你迟早要被饿死的
作者: ~~windflower~~    时间: 2010-10-3 15:14

原来老搞不出现的时候就是在潜心作诗习文,
要么不露脸,露脸定迷倒一大 片
作者: 搞活    时间: 2010-10-3 18:31

风JJ,偶84卖蒙汗药滴呀,哪里一下可以放倒那样多银鸭~
作者: 水岸上的过客    时间: 2010-10-3 18:43

还是我的**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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